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飛去的詩人-徐志摩傳 | 上頁 下頁


  §1.(六)

  兩天后,二十三歲的徐志摩提著箱子踏上一片陌生的國土。

  全新的風光,全新的市容,使志摩目不暇接,興奮異常。

  他在克拉克大學歷史系修業,還曾人康奈爾大學夏令班補修四個學分,這樣,他得以在第二年以一等榮譽獎畢業。接著,他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人經濟繫念碩士生;以他的聰穎和用功,一年後獲碩士學位。

  在美國的兩年大學生生活是快樂的,充滿朝氣的。讀書求學,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他往往能事半功倍,取得優異成績,正像他在杭州一中老是得第一名一樣。為了有朝一日能報效祖國,他參加了克拉克大學的學生陸軍訓練團,跟美國同學一起跑步、射擊、投彈、挖戰壕;他還和同室四位中國同學定了章程:清晨六時起身,七時朝會,以激恥發心;晚間高唱中國國歌……他的愛國之情始終是高漲的,他以一顆赤子之心像眷戀著自己的母親一樣地熱愛祖國。

  在哥倫比亞大學,他選擇了《論中國婦女的地位》這樣的題目撰寫自己的碩士論文,在文中大談自古以來中國婦女的文化修養和革命後中國婦女得解放的情形,這固然不免帶些誇飾和自炫,但一種強烈的民族自尊感卻躍然紙上。

  志摩身在異域,卻無時不關心祖國的一切。五四運動的消息使他激動得無以復加。他天天詳細閱讀從祖國寄來的過了時的報紙,恨不能一步飛回北京投身那如火如荼的熱潮中去。他沒想著自己也擠在學生隊伍中,蜂擁到總統府和英國、美國、法國、意大利大使館前,示威抗議,陳述國民的真正意見,維護國家和民族的尊嚴;然後又沖到賣國賊曹汝霖的家裡,痛打章宗祥,火燒曹家樓;他甚至設想自己也在被捕學生之列,昂首闊步地戴著手銬走進監獄……何等的慷慨激昂,何等的痛快淋漓!五四運動的重要意義不僅在於國民外交運動初次取得顯效,更在於封建的思想由此而日趨崩漬;志摩為中國民眾開始覺醒,開始行動,開始參政,新的民主主義思想開始抬頭而歡欣鼓舞。他如饑似渴地閱讀當時國內出版的《新青年》、《新潮》、《中國婦女》雜誌,他熱烈贊同國內教育部的「國民學校一律改用語體文」的通告,他的心一直跟祖國新思潮的脈搏同步跳動……

  志摩同時也關心著天下大事,密切注視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局勢。當停戰的消息傳到美國時,他與美國人民一起走在綿寬二裡之長的歡慶遊行隊伍裡。晚上,他在日記裡寫道:「十一月十一日上午三時停戰消息傳到,霎時舉國若狂,歡動天地……方是時也,天地為之開朗,風雲為之界色,以與此城活摯勇之愛國精神,相騰博而私慰。嗟呼!霸業水詘,民主無疆,戰士之血流不誣矣!」寫完日記後,意猶未盡,又提筆給老師梁啟超寫了一封長長的評論戰局大勢的書信。不久之後,志摩又與留美同學張道宏、李濟之一起參加紅十字會徵求會員的大會,聽了比利時社會活動家克拉克夫人的演說;與李濟之、周延鼎、向曹裕同赴哈佛大學,參加中國學生組織的「國防會」。這一次,在那裡他結識了吳宓、趙元任等人。

  那時,他讀羅斯金、歐文、馬克思的著作。一次,他讀到一篇小說,內容是芝加哥一家制肉糜的工廠,役使著許多年齡極小的童工;有一個小孩子不小心把自己的小手臂碾過了絞肉機,和著豬肉一起做成了肉糜,使那一星期裡至少有幾萬人分嘗到了那小孩的

  臂膀。這個悲慘的故事震動了志摩的心,由此他認識了資本主義剝削制度的殘酷,深深地憎惡殺人、吃人的盜本家。

  儘管志摩熱衷政治,關心時事,然而他的思維常常不由自主地帶著誇張、想像、比喻的形象在奔湧、蕩漾。同許多別人一樣,他開始感到自己的稟賦和政治學、經濟學格格不久。一天,在漫談討論時,論題轉到戰爭的起源,一位教授問:「徐君,能否談談你的見解?」

  志摩未加思索地答道:「《新舊約全書》載:上帝說,我來不是叫地上太平,而是叫地上動刀兵……」

  課堂裡響起一片竊竊的笑聲。教授向他伸出一個手指,溫和地笑著說:「說得太好了。但是,你不能成為一個政治家。你是一個詩人。」

  詩人?可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說法。他看過家譜,自從明代永樂以來,徐姓家族裡還沒有人寫過一行可供傳誦的詩句。自己雖然習湧過不少詩詞歌賦,但在他的那個階層,只是一種基本的修養,就像會寫一手好字、會畫幾筆蘭竹一樣。

  他越來越感到空虛。他的性靈日漸滋生出一種渴求,這種渴求使他意識到自己心胸間的一種鬱結……

  他的目光掠過大西洋,注視著那多霧的島國。那裡有伊利莎白、維多利亞文化,有倫敦塔、泰晤士河,有大英博物館、威斯敏斯特教堂,有培根、莫爾、潘思……主要有貝蘭特·羅素。

  兩年來,他讀過不少羅素的著作;尤其是一九一六年出版的《社會改造原理》和一九一八年出版的《自由之路》兩本書,簡直把他迷住了。這位「二十世紀的伏爾泰」的一些言論,在志摩腦海中留下的印象是永遠不會磨滅的;這位英國哲人在困境中只認識真理而不向權勢低頭的那種英雄形象更是深深吸引著滿腔熱血的志摩。他一心以羅索攻虛偽、邱俗世、愛人類、愛文明、愛和平、捍衛思想自由的精神為自己立身做人的楷模,他毅然「擺脫哥倫比亞大學博士的引誘」,告別「樓高車快」的新大陸文明,跨過大西洋,去師從羅素。

  說去就去。幾天後,他已經在船上了。這一次看到了日出。

  天海碧澄,沒有一絲風,沒有一縷煙,沒有一隻飛鳥,沒有一朵浪花。天海交接處,發亮了,透紅了,似乎有一把大火在後面燒著。

  一輪紅彤彤的朝陽升起來了:一條弧線、半輪、大半個,突地一跳,離開了水面,接著就很快地上升,到了半空,發射著金黃的紅豔的光芒,周圍的一切便都顯得更加光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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