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她把耳朵貼到評梅的嘴邊,用心地聽,用力地辨,評梅似乎是說:「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我願死如慧……」

  廬隱聽著聽著聽不見聲音了。抬頭看看,評梅的嘴唇閉得緊緊的。她喊了幾聲,評梅依舊沒有絲毫反應。評梅緊閉的嘴唇,再也不能張開。她仿佛熟睡了一般,仿佛精美的大理石五雕,聖潔,幽美,蘊含著對人世間眷戀難舍的深情,躺在那裡,靜靜的,靜靜的。

  廬隱看著看著,腦袋裡突然閃出兩句詩來:忍苦為詩身到此,冰魂雪魄已難招!

  石評梅在人間彌留之際,腦袋裡閃現出的,仍舊是高君宇的形象。

  一會兒是她與君宇在梅窠荒齋談詩論賦,或是舉杯壯別;一會兒是她與君宇漫步陶然亭畔,遊玩談天;一會兒是君宇手握短槍,乘車疾駛,指揮千軍萬馬,鎮壓商團叛亂;一會兒是君宇騎著匹高大的棗紅馬,手中揮舞戰刀,馳騁疆場,陷陣衝鋒。

  唉!評梅在心中歎了口氣。

  哦,過去了,過去了!我的柔情和眼淚,君宇伴著鼙鼓聲聲、刀光劍影的半世生涯,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如同煙消雲散!當年美人唇邊的微笑,英雄手中的寶刀,這人生的英雄俠骨、豪情壯舉,兒女綺情、歡聲笑語,如今全都化做了古道斜陽,野塚衰草;化做了天上的流雲,地上的煙雨;化做了抒不盡淒豔的悲劇,聽不完哀婉的悲歌。跌落到冷酷現實中的,不過是身後蕭條,客死他鄉!多年的冰雪愛情,到如今,只落得個千古遺恨!

  9月23日,協和醫院腦系主任狄福斯博士診斷,評梅的病為急性腦炎。一個星期以後,1928年9月30日,京都的一代風流才女石評梅,病逝于北平協和醫院。

  石評梅死了!

  從發病到去世僅僅十二天!

  高君宇死後,評梅每個星期天,都要到陶然亭畔君宇墳前痛哭憑弔。哭了三年,她的心終於哭碎了。她急匆匆追尋君宇而去了!

  評梅帶著她清妙綺麗的文彩,傲然高潔的性格,帶著她高尚貞潔的愛情,超然冷豔的生活,結束了她清幽的悲劇式的一生。

  她是和高君宇在同一個醫院,同一個病室,又幾乎是同一個時間——淩晨兩點一刻,病逝的!

  第二天,深秋淒涼的早晨,天空陰得很沉。

  這天是星期一,按慣例,師大附中是舉行總理紀念周。每次紀念周,女子部主任石評梅先生都要報告些事情。但是今天卻是林校長報告石評梅先生不幸逝世的消息,並且宣佈:全校放假一天,以示哀悼,全體女子部同學,男生各班選派代表,到協和醫院為石先生送殯。

  操場上,幾百人的隊五,整整齊齊,肅穆仁立。女同學,清一色的黑裙子,白色的大襟短衫,臂上戴著黑紗,胸前戴著小白花,整好隊,走到協和醫院。

  石評梅病逝,北京師範大學附中為她準備衣食棺木。初二女生王玉潤為評梅穿殯葬衣服。

  幾百人,圍著評梅的遺體,向她告別。當遺體入殮時,學生們有的放聲痛哭,有的抽搐飲泣,有的淚流滿面、如癡如呆,有的暈倒在地。

  上午十點,送殯的隊伍由協和醫院出發,身穿白色制服的哀樂隊做前導,開路。接著,便是送殯的隊伍。長長的行列,深深的淚痕,陣陣的哀樂,嚎陶的哭聲。行人讓路,車馬踟躇。疾駛的汽車停靠到一邊,商號暫時停止了交易。

  送擯的隊伍後面是遺容車,再後是靈柩。從協和醫院一出來.經過帥府園,王府井大街,長安街,和平門,西河沿,下斜街,下午一時到達長壽寺停靈。

  這一路上,當知道死者就是京都著名女作家石評梅的時候,崇拜她的讀者,以及知道她的人們,甚至有的學生家長,自動加入到送擯的隊伍裡。許多新聞界、報章雜誌的朋友,評梅的師長,往日的學友,也默默地走進送殯的行列。從上午十時離開協和醫院,歷時三個鐘頭到達長壽寺,一路上,這支送殯的隊伍越來越大,越來越長。天愁地慘,肅穆悲壯。哀泣,路人為之低首垂淚;勵哭,天地為之悲傷動容。

  石評梅的棺槨停放長壽寺以後,每天有好幾撥女學生到廟裡哭她們的老師。還有一些她的讀者們,到廟裡看了半天她的遺像,看了半天棺槨,憑弔他們平日嚮往見面而不得見的女作家。然後,三鞠躬,才默默地走開。

  10月13日下午一時,不是黃昏,卻似黃昏,陰霾佈滿天空,天光暗淡,淒清壓抑。

  北師大附中的全體師生,由林礪儒率領,排著整齊的隊伍,到師大的風雨操場,為石評梅開追悼會。

  追悼會的會場上,正中懸掛著石評梅先生的遺像。

  上面一塊橫匾:

  天喪斯文

  下面一塊橫匾:

  目灑秋風

  在遺像兩旁,是師大陽中校長林礪儒先生的一幅長長的挽聯:

  五六年績咸舉教有方光蹋我門牆詎料一朗摧健者
  十余日舞景非誦聲咽淒冷女學部不堪再聽喚先生

  花圈、花籃、挽聯、挽幛,擺滿了會場的四周。

  右上方,有一幅挽幛,題寫著悼亡詩,是廬隱的《哭評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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