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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那天,看守所門前有許多人圍觀,道路被堵塞。李大釗神色末改,從容地首先走上絞刑台,他要求向圍觀的群眾講話,敵人不允許,他就大聲地喊著說:「不能因為你們今天絞死了我,就絞死了共產主義!」

  那些行刑的劊子手們蠻橫地向他臉上揮拳,不讓他講話,並把他推進從美國進口的絞刑機的長方形架子中間。架子上方正中有一個小圓圈正卡在頸中,旁邊有一把柄,劊子手握住把柄絞下去,直到受刑人的舌頭吐出,眼睛凸出,眼角流出血。劊子手鬆開把柄,將李大釗拖出,圍繞刑台走一圈,然後用冷水往李大釗臉上噴。等他蘇醒過來,又開始第二次絞刑。總共繼續了三次,施刑長達四十分鐘之久。真真是慘無人道!慘絕人寰!慘不忍睹!

  國民黨員、女烈士張挹蘭,也是從容不迫地走上絞刑台,在死亡面前高視闊步,面帶微笑,視死如歸。群眾見了,噴舌稱讚;敵人見了,不寒而慄!

  ①張抱蘭(1893~1927)湖南醴陵人。原名蘭秀。女。1922年考入北京大學。1925年參加國民黨,後當選為國民黨北京特別市黨部執行委員、婦女部部長。任《婦女之友》主編。與李大釗同時被捕,同日被張作霖殺害。

  已是夜裡兩點多了,林礪儒出來小解,看見評梅的窗戶仍舊亮著燈。碧紗窗帷上,映出評梅來回走動的倩影。

  從她緩慢的身影,從她沉重的踱步聲,林校長知道李大釗等一批革命黨被殺害,使評梅的心是何等的悲痛!使評梅陷在怎樣的震驚、憤慨、哀傷的苦海之中!只見她時而仰面浩歎,時而垂首低吟:

  狂飆怒卷著黃塵滾滾如驚濤洶湧,
  朝陽隱了這天地只剩下蒼黑之雲;
  一陣腥風吹開了地獄緊閉的鐵門,
  斷頭臺畔僵著無數慘白之屍身。
  黑暗的宇宙像墳墓般陰森而寂靜,
  夜之偉幕下死神拖曳著長裙飄動;
  英雄呵是否有熱血在你心頭如焚,
  醒來醒來呼喚著數千年古舊殘夢。
  紅燈熄了希望之星隕墜於蒼海中,
  瞭望著閃爍的火花沉在海心飛進;
  怕那鮮血已沫浴了千萬人的靈魂,
  燒不盡斬不斷你墓頭的芳草如茵。
  勝利之慘笑敵不住那無言的哀悼,
  是叛徒是英雄這只有上帝才知道!
  「死」並不能傷害你精神如雲散煙消,
  你永在人的心上又何須招魂迢迢!

  ①這是評梅為悼念李大釗等遇害。1927年4月30日所寫《斷頭臺畔》一詩。最早發表在《世界日報·薔薇週刊》第23期,1927年5月3日,第3版。

  步履沉沉,詠歎聲聲。這一夜,評梅就這樣徘徊著,吟誦著,直到天明。

  那時,西單商場內有個書鋪子。書鋪子李經理是河北樂亭人,與李大釗同宗同鄉,又是革命同志。李大別遇害,李經理委託在書鋪子裡賣「活頁國文」的那萬祿(那萬祿系香山健銳營正黃旗,姓葉赫那拉氏)偷偷置買棺材和裝裹衣服,為李大釗入殮,停靈宣武門外下斜街的長椿寺中。

  第二天,地下黨組織進行募捐,由李大釗的同鄉親友出面向崇文門外德昌桅廠伊少山經理訂購棺木。伊少山挑選一口最好的六寸厚的大楠木棺材,售價260元。因為伊少山久仰李大釗先生為人,只收下140元。以後他又把棺材用松香、桐油、黃蠟刷了裡,這才雇了杠工將棺材送到長椿寺廟內,把李大釗遺體改殮。後又移靈宣武門外妙光閣浙寺東房停柩。

  李大釗遇害時,馮玉祥正率國民軍參加北伐東進,兵至潼關,驚悉噩耗,全軍官兵無不悲憤泣下。馮將軍當即下令全軍將士人人戴孝哀悼,並稱李大釗是「中國自『五四』運動以來新思想界的泰斗」,是「在北方指導國民革命運動最忠實最努力和最有力之領袖」。同時,馮將軍含著悲憤書寫一首追悼李大釗等二十位同志的詩,在潼關鐫刻入石豎立,以志永垂千古!

  1933年4月,李大釗安葬在玉泉山萬安公墓。當時,中國共產黨北平地下黨組織,通過北京大學的進步師生和生前友好,發起為李大釗同志舉行公葬活動。劉半農教授是創議者之一。他並且撰寫了碑文:《故國立北京大學教授李君墓碑》,高度評價了李大釗革命的一生,表達了他對大釗同志的崇高敬意。遺憾的是因為創議者們的意見不統一,此碑竟未能使用。

  李大釗公葬後一年,北大進步師生又議決立碑,劉半農教授毅然又為李大釗夫婦撰寫兩塊碑文,立在北京香山萬安公墓李大釗夫婦墓前,整整半個世紀。

  中共中央決定建李大別烈士陵園,1983年10月29日落成。鄧小平為李大釗紀念碑重新書寫了題詞。

  此為後話。

  第四十二章

  污穢,貧窮,野蠻,落後,血和淚,槍殺和死亡,充斥著整個京城。

  評梅感到窒息!

  她坐在屋裡桌前的椅子上,望著桌上高君宇的遺像,痛苦地思索著。

  君宇,你可知道,你從廣州一路嘔心咯血護送的孫中山先生,在你死後一個禮拜也病逝了嗎?你可知道,你所熟識的報界名流邵飄萍,背上「赤化」在天橋給槍決了嗎?你可知道,你所崇敬的李大釗先生,也給戴上「赤化禍首」的帽子,在西交民巷給秘密絞殺了嗎?你所從事偽事業被絞殺,和你一樣的革命黨人成批成批地被絞殺!朋友們都已星流雲散了!古老的帝都在哭泣,在戰慄,在流血!君宇,你指示我吧,我還要在這裡待下去嗎?再待下去,我會憋死,我會發瘋的!

  君宇,我曾想回山城伴母親,度我的殘生。可閻錫山的槍彈正在橫掃家鄉的生靈,內憂外患的中國,亂哄哄,你搶我奪,哪裡可以隱遁避身?

  君宇,我過去的詩友孫席珍,曾來信說,江城有位中學校長因為慕我的名,想請我去當教務主任,我也很喜歡廬山和鄱陽湖的風光。但是我猶豫不決!去了那裡,就是你所希望於我的嗎?你的在天之靈,就會得到安慰嗎?

  君宇,我想來想去,最後決定到南方找陸晶清!那裡,雖然也是火與血彌漫的世界,可那裡正響著戰鼓,催人出征;那裡有燃燒的熱血,激勵人與敵人搏殺!浮沉滄海尋常事,豈有英雄戀太平!

  君宇,我幹教員再這樣下去,簡直不成了!我雖然不能接續你的工作,但我總應該沿著你的腳印走,努力一番事業。京城裡這樣殺人,小鹿是革命去了,很多朋友都走了,暑假後我也一定到南方去,讓他們認識認識我評梅,做革命事業,至少我還可以多搜集資料作文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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