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八七


  女師大的小鹿、劉和珍、楊德群、楊靜淑等,北大的黃心素,以及北京各校各社會團體,上千的代表,都參加了請願團。

  這鐵獅子胡同,原是因為明朝崇禎皇帝的田貴紀之父田婉住宅前,擺著一對鐵獅子而得名。吳三佳初見名妓陳圓圓,就是在田婉的家裡。清朝時,這條胡同裡,還有和親王府與和敬公主的賜第,後來改為北京政府的海軍部和陸軍部了。袁世凱的總統府,曾經一度也在這裡辦過公。去年3月12日,一代偉大革命先驅者孫中山,就是病逝在鐵獅子胡同行轅的。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以後,段祺瑞的臨時執政府,就是設在鐵獅子胡同和親王府,也就是北洋政府的海軍部。

  鐵獅子胡同,路面不寬,名氣很大。那時,這胡同的東口是不能通行的。

  「三·一八」這天,請願的群眾,一路高喊「打倒帝國主義」、「打倒段祺瑞政府」、「反對八國最後通牒」的口號,一路唱著國民革命歌,向鐵獅子胡同進發的。

  前面的隊伍,從西口進入執政府門前,後半截的隊伍還在東四牌樓北面,就聽前頭忽然槍聲大作。隨之,遊行隊伍的秩序就亂了!

  原來,當前頭的隊伍進入段祺瑞執政府門前時,軍警立即封閉出口,用排槍,用刺刀,用鐵棍,用最野蠻最殘酷的手段,開始屠殺手無寸鐵的請願的群眾。

  人群一批一批地倒下!段祺瑞執政府門前的空場上,流滿了請願群眾的鮮血!

  劉和珍、陸晶清、楊德群、楊靜淑她們,都是前頭隊伍裡的,都是最先進入鐵獅子胡同那些人裡的。

  手執大旗的劉和珍中彈了!第一槍從背部射入,斜穿心肺,沒有立即死,楊靜淑忙跑過去想扶地,自己卻連中四彈,立刻倒地。楊德群又要去扶劉和珍,也被軍警的子彈擊中,子彈從左肩穿入,從右胸射出,也馬上倒地,但是還能坐起來。這時,一個軍警手持大棒,在她的頭部及胸部猛擊兩棍,於是楊德群當即身亡!

  小鹿被混亂的人群撞倒,踩傷。在她倒地的一瞬間,曾經看見北大的黃心素,因為劉和珍她們幾個女孩子被虐殺的同時,他激怒了!他像一頭猛獅撲向軍警,和敵人展開了搏鬥,那麼英勇、那麼果敢,真是叱吒風雲,視死如歸,勇猛如虎;也是在這一瞬間,小鹿的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驚異的念頭。平時是個文質彬彬的英俊書生,在死亡面前居然有這等大無畏的精神!

  當時,黃心素領著幾個敢死隊的同學,拿著從軍警手裡奪來的棍棒,就要往段政府的大門裡沖。李大釗立即制止了他們,大聲地喊著說:「北洋軍閥賣國政府是蠻橫無理的!我們一定要保全自己的力量!組織群眾,撤!」

  李大釗的頭部、兩手,也都負了傷,但是仍舊從容不迫,鎮靜地指揮和掩護群眾撤退。

  槍聲響過半小時以後,黃心素他們幾個同學,保護李大釗,隨著最後一批從段政府門前撤走的群眾,才一起撤走。

  小鹿就是黃心素把她從地上拖起來,最後撤走的!……

  現在,小鹿躺在德國醫院的病床上,忍著疼痛,不喊不叫,不呻吟,閉著眼睛,躺在那裡。上午天安門前的集會,請願隊伍伴著口號聲、歌聲,雄壯地進軍,段政府門前的血腥大屠殺……一幕一幕在她的腦海裡閃過。

  春寒料峭。雖然花草樹木已經透露出春天的的氣息,但是今年的春天,像個未經世面的少女,羞羞答答,姍姍來遲。而冬天,卻死皮賴臉地不肯定!雨夾著雪,雷裹著風。雨,雪,風,有侍無恐,橫行無忌,攪得人們睜不開眼。

  評梅冒著風雪,冒著雨澆,匆匆忙忙趕到石駙馬大街。她臉色煞白,心也跳得快,腳步也走得疾。

  走進女師大,到了大禮堂的門,她突然放慢了腳步,在禮堂門口徘徊起來。往昔花園般美麗的校舍,莊嚴的大禮堂,如今變成了一座死寂悲淒的墳墓,陰陰森森,冷冷落落,淒淒慘慘,悲悲切切!死亡的陰影,壓在每一個師生的心頭,濃重的陰雲籠罩著整個女師大!

  評梅推開大禮堂的門,幾個同學正圍著一副薄薄的小棺材在哭泣。空闊的大禮堂,淒清,悲涼,陰黯。她悄然走到棺材旁邊。低頭默哀了一會兒。心裡輕輕地喚著校友的名字:楊德群!

  楊德群從湖南湘陰,千里迢迢,來到北京女師大求學,參加學生愛國運動,何罪之有?家鄉的父老兄弟姐妹,哪裡知道她如今已經慘死異鄉,只落得一棺橫陳?呃。段祺瑞呀段祺瑞,你這個衣冠禽獸!

  評梅心酸悲憤,不禁潸然淚下。

  雨雪依然下個不停。黯淡的天幕,卷著彌漫的風雷,評梅又匆匆趕往德國醫院,去看望受傷的校友和陸晶清。

  本來,那個地方她是一輩子不想再來了!平時應該過那兒時,她也必定繞開,走別的路。因為她看見德國醫院心裡就發抖,因為高君宇就是從那裡出來兩個月後,便與她永訣了!

  但是,今天她必須重踏這條使她心靈顫抖的路,必須走進這座吞食生命、送出死亡的半月形鐵柵欄大門,去看望她的學友,她的戰友:因為那裡有活著的小鹿,奄奄一息的楊靜淑君。

  一見評梅進來,小鹿忙攥住她的手:「梅姐!」

  小鹿哭了,委屈地哭了,眼淚唰唰地流:「梅姐!我以為我見不到你了呢!」

  昨天,在鐵獅子胡同段政府門前,徒手和荷槍實彈的軍警博鬥被踏傷時,小鹿不曾皺眉,不曾求饒,不曾流淚。現在,看見親人,她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她一邊哭,一邊敘說慘案發生的當時,劉和珍、楊德群是怎樣慘死的,李大釗是怎樣鎮定自若、從容指揮的,黃心素是怎樣與敵人勇猛搏鬥,保護李大釗,掩護群眾撤退的。

  評悔聽了,心中陣陣地悲痛,熱血陣陣地沸騰。

  「小鹿鹿,」她說,「不要悲痛!現在我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便是這樣的死,我們不去死,誰配去死?我們是在黑暗裡摸索尋求光明的人,自然也只有死和影子追隨我們。『永遠是血,一直到了墳墓』。這不值得奇怪和驚異,更不必過分地悲痛,一個一個倒斃了,我們就從他們的屍身上踏過去,假如我們也倒了,自然後面的人們也從我們的屍身上踏過去!」

  小鹿緊握著評梅的手,睜大了眼睛,驚異地看著她。梅姐變了!這個一向多愁善感,流不完淚水的溫雅柔弱的姑娘,真的變了!她從雲南返回北京,就聽說過梅姐去年在女師大學潮中如何如何,今天果然親眼見到了,親耳聽到了:梅姐是變了,變得堅強了,變得深沉了,變得更加有遠見卓識了!

  小鹿激動得一下撲到梅姐的懷裡:「梅姐!我的好姐姐!」

  評梅仍舊沉浸在義憤之中,神情異常的嚴肅,她撫摸著小鹿的傷處,說道:「鹿鹿,記得我們看過一個電影,有個暴君放出獅子來吃民眾嗎?昨天的慘殺,也是暴君放出野獸來吃民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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