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八六


  評梅不知在高君宇墓前待了多久,手凍僵了,腳凍木了,渾身感到寒冷,顫抖。

  她仍舊不想走。

  自從君宇死後,這一抷黃土就是他的殯宮,不管酷暑嚴寒或是春夏秋冬,不管遊人熙攘或是空寂淒清,這裡永遠是他一個人。評梅要多待會兒,特別是在今天這樣的時候。

  突然,嘎吱嘎吱!

  一陣腳步聲傳來。

  評梅側臉一看,是一位銀須飄拂的老和尚,腋下挾著一把黃色油布雨傘,手中數著一串長長的褐色念珠,邊走邊蠕動著嘴唇,似乎在念叨什麼。道貌偉然,頗有神仙的飄然之態,目不斜視,面無表情,自管走自己的路。仿佛天下的紛爭,銀白的世間,與他毫無干係,他自管朝這邊走來。

  看看老和尚走過來了,評梅忙用手帕擦擦淚眼,準備離開君宇的墓。他不朝這邊走來,評梅也要離開這裡,因為老和尚已經驚破了她如醉如癡的哀傷,驚破了她如泣如訴的悼亡。

  評梅蹲下身,在鋪滿厚雪的碑前供石上,用手指寫了三個大字:

  我來了!

  然後,她慢慢地站起來,凝視了一會兒放在墓前的那束嬌豔怒放的紅梅,和那三個大字,便緩緩地走開了。

  來時的足跡,早已被大雪覆蓋上了。評梅重新踏著棉絮似的厚雪,走上了小橋。當她站在橋上,轉身朝著高君宇的墳墓眺望時,驀然發現,剛才那個老和尚,現正站在君宇的墳前,手合十字,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評梅心頭一怔,很是納罕,思忖了半晌,想不出道理。於是,她轉過身,走下小橋。

  評梅剛剛走下小橋,迎面正站著一個青年:北大的黃心素。評梅的心,又是一怔。

  「石小姐,」黃心素搶上兩步,關切地說,「石小姐,苦了你了!」

  評梅淡然一笑:「不,和君宇在一起,我不感到苦!」

  說不出為什麼,黃心素聽了渾身禁不住一陣戰慄,愣愣地看了評梅一會兒,歎口氣,掉轉身,隨同評梅往回走。

  「素君,你什麼時候來的?」評梅淡淡地問。

  「在你來的時候。」

  評梅一份,看了看黃心素那張英俊而又帶些憂鬱的面孔,看了看他身上厚厚的積雪,仍舊淡淡地問道:「為什麼現在才露面?」

  「不想驚動你。」黃心素陰著臉說。

  「一直等到現在?」

  黃心素點點頭。

  「就你自己來的嗎?」

  「還有小鹿和萍。」

  「他們在哪?」評梅聽說小鹿從雲南回來了,心頭一喜,「小鹿從南方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黃心素說,「他們在虎坊橋五道廟的春華樓等我們。」

  評悔過去來陶然亭,常有小鹿陪同。現在卻讓黃心素來接她,評梅明白小鹿的心意。明白小鹿不願讓她一個人這樣長久的悲哀孤苦下去。黃心素不但英俊漂亮,堂堂一表人材,而且具有高君宇同樣的革命熱情。同樣是北大的學生運動領袖人物,處事機敏果決,為人真摯誠懇。評梅大約會滿意的吧?

  評梅明白了他們這樣安排的用意,心裡冷冷一笑,唉!小鹿也真是。她怎麼也不瞭解我呢?她怎麼也拿對待常人的做法。來對待我評梅呢?

  「石小姐,」黃心素看見評梅沉默不語,又說,「走吧,到春華樓喝杯酒。暖暖身子。我請你。」

  「謝謝你,我不能去。」

  「怎麼?」

  評梅深深地歎口氣,帶著一種無限哀婉的神情,說道。

  「素君,我剛剛從君宇的墓地憑弔回來。人是回來了,可我的心還沒回來,還在君宇的墓地伴著他。素君,以我現在的心情,去碰杯喝酒,合適嗎?……這樣做,不是未免太殘忍了嗎?再說,我怎麼能忘掉過去,忘掉君宇呢?」

  頓時,一股熱血沖上黃心素的腦門兒,他只覺得自己臉發燒。頭發脹。他羞愧地低下了頭。該死!真該死!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層呢?

  當他再次搶起頭來的時候,評梅已經遠去了。

  「嘿!——」黃心素一跺腳,悔恨地歎口氣。

  第三十八章

  1926年3月19日——震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的第二天下午。

  陸晶清負傷,住進東交民巷的德國醫院。

  除小鹿以外,德國醫院幾乎住滿了「三·一八」負傷的學生。北京各醫院,也都住進了很多受傷的學生。醫院裡,一片淒慘的景象,不時傳來陣陣的呻吟聲,痛苦的喊叫聲。

  十九歲嬌小活潑的小鹿,現在躺在病榻上,閉著眼,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她是大屠殺中的倖存者,只是被人踏傷,算是受傷者中最輕微的一個。但是,她身上的踏傷,仍舊疼痛難耐。只不過,她極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哼出聲來就是了。她的腦袋、神經,都很正常,很清醒,沒有受傷,也沒有受震盪。

  昨天下午,遊行的隊伍到了鐵獅子胡同,遭到軍警屠殺,隊伍大亂,當時有一個軍警手持鐵棒,朝她劈頭蓋臉地打來。虧得她機靈敏捷。躲閃得快,不然,也早已慘死在段祺瑞執政府的門前了。

  真慘!真是血腥的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死了四十多,傷了二百多!古今中外,有哪個政府,對手無寸鐵、和平請願的民眾,施行如此慘無人道的暴虐殺戮?真真是民國以來,最最黑暗的日子了!

  原來,日本帝國主義為了支持奉軍入關佔領京津一帶,消滅國民軍,鎮壓民眾日益蓬勃的革命力量,1926年3月128,兩艘日本軍艦,公然掩護奉軍進入大沽口。駐守炮臺的國民軍,以旗語制止不住,便發空炮警告,日艦卻悍然報以實彈射擊。國民軍忍無可忍,開炮還擊。

  日本帝國主義以國民軍破壞「辛醜條約」為藉口,糾集北京八國公使,16日向我國外交部發出最後通碟。要求中國撤銷大沾口炮臺,撤退國民軍,嚴懲駐守大沽口軍官,付給五萬元的損失賠償。與此同時,帝國主義列強的軍艦雲集大沽口,陳兵海上,進行威脅!

  17日,北京各團體代表向執政府請願,要求駁複八國最後通碟,切勿屈服。但是執政府的衛隊用刺刀刺傷了好幾個代表。京都群情激憤,輿論沸騰!

  第二天,數幹學生民眾,在天安門舉行集會,反對八國的最後通牒。會場上,掛著昨天請願受傷代表的血衣,寫著「段祺瑞鐵蹄下之血」八個大字的巨幅橫標,高懸在會場前面。

  李大釗在大會上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說,號召大家「用『五四』的精神,『五卅』的熱血,不分界限地聯合起來,反抗帝國主義的聯合進攻,反對軍閥的賣國行為!」

  李大釗的演說,極大的激勵和鼓舞了請願者們的革命情緒。會後,遊行示威,往鐵獅子胡同段棋瑞政府門前去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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