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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墓碑側面,鐫刻著高君宇自題照片上的那首大氣磅礴的小詩,那首光彩照人的千古絕唱。碑文是評梅手書,遒勁、瀟灑,凝聚著無限的深情:

  我是寶劍,我是火花。
  我願生如閃電之耀亮,
  我願死如慧星之迅忽。
  這是君宇生前自題像片的幾句話,死後我替他
  刊在碑上。
  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慧星之生命,我只有
  把剩下的淚流到你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

   評梅

  這碑文,是評梅從心底裡發出的深情,它蘊含著至死不變的愛戀,和銘心樓骨的哀痛!

  送葬的人都走了。

  全德、小鹿、菊姐他們五六個人,要評梅一塊走,評梅不走。他們要留下來陪她,她不讓。她一定要她一個人再待會兒,再多陪君宇一會兒。不然大家一走,君宇該有多孤單?君宇生前悲苦的。就是時時有孤零之感。

  唉,都是因為我呀!

  眾人理解她,不再勉強,讓她一個人陪君宇多待會兒吧!

  眾人走了。評梅一個人站在墓碑前,淚如斷線的珠子,滴落在君宇的墳頭。

  呃!上帝,一切都是自己事先的佈置,僅僅幾個月後,我便懷著依戀和悲哀,真的把他送到了陶然亭畔,送到了葛母墓旁邊那塊他自己指給我的草地上,把他埋葬了!

  這裡,陶然亭畔,到處都有你和我的遺痕,眼淚,情語,哀傷和笑聲。如今,我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聽不到你的聲音了!留下的,是我觸目皆是你的遺跡,是我悼亡你的悲哀和悔恨!

  君宇,在你的墓前,我知道仟悔了!我知道我的罪了!

  君宇,你安息吧!我一定把我的眼淚,都流到你的墳前,直到我死;我一定在你的靈魂面前,懺悔一生,直到我的魂兒追上你!

  那天,評梅在君宇的墓前,待了很久,哭了很久,和君宇說了很多的話。

  絢麗多彩的晚霞,像紅豔豔的紗,披蓋在古廟深林,披蓋在斷碣殘碑上,如火如荼。

  「梅姐!」

  突然,石評梅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她抹抹眼淚,扭頭一看,是高全德。

  「小弟,你還沒有走?」評梅低聲問。

  「嗯,」十九歲的少年,低垂著頭,「梅姐,我等著你,是要和你告別的。」

  「怎麼,」評梅一怔,「你要到哪兒去?」

  「哥哥安葬完了,我想回一趟山西老家。」

  評梅沉思了一下,說道:「倒是該回去看看爸爸媽媽了。」

  「唉!爸媽要是知道哥哥死在北京,他們還不知道怎麼難受呢!」全德哭了。

  「小弟,」評梅說,「回家以後,千萬別把哥哥的死,告訴給他們二老……只怕二位老人,經受不住這麼大的刺激。」

  評梅用手絹替全德擦擦淚,又替他扣好扣子。全德愈發的難受,愈發哭泣得傷心。他不但是因為哥哥的死,還因為要與他情同手足的梅姐離別。

  「小弟,」評梅溫柔地諄諄叮嚀,「我和你說的,記住了嗎?于萬別告訴爸媽。」

  全德囁囁嚅嚅地問:「可他們問起來,我怎麼說?」

  評梅說:「爸媽知道我和你哥的事。這樣吧,你回家以後,我常給你去信。裡面說你哥在北京的情況,當然是假的了。爸媽不會知道的」

  「姐姐。可苦了你啦!」

  「苦,就苦我一個人吧!何必再苦煞二位老人呢?」

  評梅帶著一種莊嚴的神情,用一種異乎尋常的沉靜的語調,說了上面的話,然後舉目向上。她那兩隻美麗深邃的眼睛,滾動出淚水。淚水,從她俊秀然而慘白的臉頰上流淌下來,反射出晚霞映照的晶瑩的光。

  那少年聽了,又看看評梅的神情,心中激蕩起一種感奮思報的決心。他「撲嗵」一聲,跪在評梅的面前:「姐姐,你對宇哥,對我,對爸媽的恩德,小弟終生不敢忘!」

  「小弟,你這是幹什麼?!」評梅慌忙去扶全德,「小弟,使不得!使不得!快起來,快起來!」

  全德站起來,又跪到君宇的墓前,給哥哥磕了三個頭。

  「哥哥,」全德哭著說,「以後,我就不能來看你了!評梅姐姐會常來看你的。哥哥,你要記住評梅姐姐對你的情意,來世你可不要忘了報答她呀!……」

  評梅聽了,已經泣不成聲。

  「小弟,你別說了!」她扶著石碑,哭得渾身都抖動,「是,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你哥哥,是我對不住他呀!」

  全德起來,搬過評梅的肩頭:「姐姐,你千萬別這樣想!我哥哥,他是累死的呀!」

  評梅當然不信全德的話,她只是悲苦地搖著頭。那天,評梅離開高君宇的白玉墓碑,過了小橋,看見小鹿、蘭辛、菊姐他們迎過來。原來,他們一直在等她。

  第三十二章

  燈光下,石評梅坐在桌前,一針一針地織著毛衣。每天都織到很晚很晚。累了,她便抬頭看看桌上高君宇的遺像。照進屋裡的微弱的陽光,投撤在鏡框裡君宇的臉上,使他清瘦的枯容鍍上了一層光亮。從那雙深陷的眼睛裡,使人感覺到他的內心蘊藏著多麼聰穎的智慧,多麼堅強不屈的性格,多麼忠貞深情的愛呀!

  如今,似乎都化做了怨恨和譴責!

  她天天看著他,是對他的緬懷,也是接受他的譴責。這樣,她的心還好受些!

  北京春天的風,總是叫人厭煩,撲打著窗根上的紙,沙沙地響,仿佛是夜遊的鬼魂,在窗下竊竊絮語,使人恐怖,令人膽顫!

  評梅織得久了,織得累了,就抬頭看看君宇的像;實在疲倦了,就伏在桌上小睡一會兒,醒來再織。

  石評梅每天下午放了學,還沒回家,先去陶然亭畔高君宇墓前,憑弔,哀哭,然後回到家來,就坐在君宇像前,織那件毛衣。這樣,過了七夜,毛衣終於織成了,寄回山城,寄給她的父母。

  那天,陶然亭畔安葬了高君宇,評梅在返回城裡的歸途上,忽然想到要給山城的父母織件毛衣。她想: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會追隨君宇而去了!父母生我一場,臨走了,總要給他們留下點可以紀念、可以回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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