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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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父母給我的,是如花似玉的青春年華,而今我留在世間的,卻是枯如飄葉的殘生;當初,父母給我的,是潔白無理的身軀,和一顆純真無邪的心。而今,我交還給父母的,除了這身軀仍舊是潔白無瑕的,至於那顆心,已經是浸透了悲苦哀傷,而又凋零破碎了! 織件毛衣吧!當他們穿上毛衣的時候,他們就會想到:他們的不孝女兒,是把一顆破碎哀傷的心,針針線線,織進了毛衣裡去的。 死的,死了!生的,毀了!我已經鑄成了無可挽回的大錯!對我自己造成的這幕人間悲劇的結局,我絕不詛咒!相反,我應該受到詛咒,君宇第一個就應該詛咒我的殘忍! 我悟到了!我悟到了!我現在這種悲苦哀傷,這種悼亡追悔的心緒,是真正愛我的君宇留贈給我的僅有紀念呀!不然,怎麼能說我已經悔恨以往;不然,怎麼能說我是君宇死後才真正認識了他的偉大,認識了他對我的忠貞不二,他對我的厚愛真情的呢? 君宇,倘若你有在天之靈,你會知道,這便是我祭獻你靈前的——評梅的心! 父親接到毛衣,來信了。那信上說: 明知道你的心情是如何的惡劣,你的事務又很冗 繁,但是你偏在這時候,日夜為我結織這件毛在,遠 道寄來為你父防禦春寒。你的意思我自然喜歡。但是 想到兒一腔不可宣洩的苦衷時,我焉能不為汝淒然! ……心珠,暑假到了。回來吧!快回到你父的身邊,回 到你的母懷裡。父母的愛,家鄉的山水,也許能撫慰 你那顆受創傷的心…… 評梅的學生們,那些情同姐妹的小妹妹們,看出了石先生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憂鬱和悲哀,努力完成她的教育事業。她們比過去乖巧多了。上堂用心聽講,下堂也不去招惹男生,免得給先生添麻煩。 林礪儒校長幾次勸她,課程一結束,就早些回山西老家吧!判課業、判卷,他另外安排別的教員。 「石先生,」林礪儒愛撫地勸解她,「換換環境吧!換換環境,也許心裡會好受些。」 評梅心想,是應該換換環境了,不然再有一個月,我也許會發瘋,也許會憂鬱而死! 我也應該毫無保留地。把我廿年來內心的秘密,統統展現在父母的面前了!不然,父母在微笑中流淚,在撫愛時哀歎,那該是我多大的罪過! 評梅的心情,確實很壞。她也確實想早些離開北京回山城故鄉去。 但是,無奈,她無論如何也走不開。 上海發生「五卅慘案」。全國掀起反帝愛國運動,《婦女週刊》總要表明態度以示聲援。她本來在哀傷中難以自拔,但是想到君宇給她的信中,曾經有過這樣的話:「我是可移一切心與力,專注於我所企望之事業的」。她想,「婦周」在這樣的大事面前,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才對得住二萬萬婦女同胞,才對得住君宇。 於是,她在痛苦的深淵中,掙扎著為《婦女週刊》寫了個「本刊編輯部特別啟事」: 滬漢慘屠,舉國痛憤!國人等為救亡,為存種,曾 發表宣言,刊行特號,損助款項,救濟難民。茲複決 定,多載關於滬漢問題之文字,以引起國人之注意。冀 萬眾一心,同仇敵愾,作外交之後盾.為決戰之先聲。 務使大白冤魂,一洗國恥後已。惟同人等綿力有限,獨 木難支。尚望社外同志賜以宏文,佳作,以匡不替,用 濟時艱…… 但是,工廠的清樣至今沒有送來,評梅只能等待。她一定要等到清樣出來,做最後的校訂。她才能放心離京。 「婦周」清樣的最後校訂工作,終於完成了。評梅回老家的行裝,也收拾妥當了。她可以提前離京了。 臨走頭天下午,她去了陶然亭畔和君宇告別。回來,心裡仍舊感到孤寂,惆悵。她便取下牆上的琵琶,慢慢地彈起來。音調,是那樣的悲切,那樣的哀怨,如訴如泣,如悲如歎! 不知彈了多少時候,只聽身後門口,有人重重地歎了口氣。 誰呢? 評梅起身,掀開門簾:原來是北大的黃心素。 「石先生,」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青年,柔聲說道,「石先生,我能否為你,分憂解愁?如果我能為你分擔些痛苦,我將感到莫大的快慰!」 評梅的額頭,仍舊掛著抹不掉的愁雲。 「朋友,」她低沉地說,「我感謝你來安慰我……不過對於我,已經不需要了。因為,我這顆幹瘡百孔的心,是要在孤墳旁,陪伴我的君宇一生的。直到它完全的枯萎為止!」 高君宇死後,評梅所表現出的哀痛和深情,深深地感動了黃心素。——這樣一個多才多藝的少女,對於死者,給予如此深切的哀痛,如此依戀的深情,真可謂雖死無憾了:「那麼,」他說,「我明天去車站,送送你吧!」 「謝謝,不用了!」 「為什麼不用?」黃心素說,「朋友,你何必這樣苦自己呢?」 「素君,」評梅盡力平靜地說,「悲苦,是我應該得到的報償!因此,我不希望有人送我,沖淡我的孤寂和悲苦!」 黃心素說:「可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使你從悲苦孤寂中解脫出來!」 「我只能謝謝你了。」評梅只是淡淡地說,「只怕我不會再恢復正常人的心境了!我要以此來紀念真正愛我的君宇!」 黃心素的心意是坦白的,語氣是誠懇的,任何人在他的坦白和誠懇面前,都會被感動的,都會改變主意的。可是評梅卻不!雖然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悲哀,裝著非常的鎮靜,但是黃心素從眼前這個少女的淡漠外表,仍舊能夠感覺到她內心的痛苦,實在是太深了。 正是這一點,感動了黃心素,使他對評梅產生了敬慕之情。 他走了以後,評梅給他寫了封短信。正好晚飯前郵差來送信,就順便給帶走了。 第二天晚上十點,評梅到了前門火車站西站,上了西去的火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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