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四九


  高全德這才把心放進肚子裡,轉身往外走。高君宇突然喊住了他,說不知怎麼,他很想喝橘子水,不知現在街上是不是有賣的。

  高全德趕忙答應說有,讓哥哥好好躺著,他這就去買。

  高君宇微笑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高全德忙穿好棉袍,戴上圍巾,出去了。不知他在京城裡跑了多少地方,等到他買回一瓶橘子水時,已是夜裡九點多了。推開病房門,拉開燈,看見高君宇已經熟睡。他把橘子水放到哥哥的床頭櫃上,便輕手輕腳地走到為陪睡人準備的床上,躺下來,熄了燈。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奔跑了一天,早該是人困馬乏的時候了。可是不知為什麼,今天他怎麼也睡不著。一會兒拉開燈,起來走到君宇床邊,探身看看他,呼吸是不是勻稱。實際上,他是想看看哥哥是不是還在呼吸,是不是已經死了!他提心吊膽,甚至有些害怕!

  有一次,他剛剛躺到床上,剛剛把燈熄了,正要蒙蒙朧朧地入睡,恍惚之中,忽然病房的門「吱扭」一聲給推開了,評梅進來了。還和平時一樣,只要評梅一來,懂事的弟弟便趕忙出去,故意避開。

  雖然今天他已經躺下了,雖然他感到很累,可他還是穿上衣裳出去了。弟弟想讓評梅和哥哥單獨在一塊多談談。不知在外頭溜達了多久,全德凍得實在受不住啦,便捂著耳朵,又回到病房。他剛把門推開一個小縫兒,便見評梅和君宇站在地中間,笑著說話。咦?哥哥的病好了?能下床了?忽聽君宇問評梅道:「評梅,你說,世界上最遠的地方在那裡呢?」

  評梅馬上答道:「就在我站著的地方。」

  高君宇慘笑一下說:「也有我站著的這地方。」

  評梅不再說什麼,用她那雙秋月下深潭似的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睛,深情地凝神注視著高君宇,慢慢地走近他,走近他,便一下投到君宇的懷裡,緊緊地擁抱著他……

  「砰」!

  猛然一聲響,高全德一下給驚醒了!睜開眼,看看,病房漆黑漆黑。他趕忙坐起身拉開燈,只見君宇仍舊安穩地睡在床上,只是伸出的胳膊,把全德剛買來的那瓶橘子水,給打到花瓷磚鋪砌的地上,跌了個粉碎。橘子水,流濕了一地。

  唉,原來是一場夢。

  大約又過了幾天。

  有天下午評梅來探望高君宇,恰巧高全德也在。看見評梅來了,全德又要出去。評梅喊住了他:「小弟,你到哪去?」

  全德說:「我到外面溜達溜達躍。」

  評梅過去攔住了他:「外頭太冷了,你不要走。」

  全德想起頭幾天夜裡的夢景,瞅著評梅直樂,執意要出去。他說在屋裡怪悶的慌,不到外頭,只在走廊裡溜達。

  評梅笑笑,沒再阻攔他,只幫他把圍巾系好,囑咐他千萬不要到外頭,看凍壞了。

  全德答應著,出去了。大約臨走時,門沒有帶嚴實,等他回來時,剛走到門口,忽聽病房裡君宇問道:「評梅,你說,世界上最遠的地方在哪裡呢?」

  「就在我站著的地方。」評梅立即答道。

  高君宇慘笑一下,又說:「也有我站著的這地方。」

  站在門口的高全德,聽到這幾句,與他夢中聽到的那幾句對話,居然一字不差!他不禁暗自吃了一驚!他控制不住自已,進忙推門進來:只見評梅坐在床沿兒,正喂君宇橘子水,一勺一勺,慢慢地,他倆誰也沒有再說什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相對無語,默默無言。

  全德心裡,越發驚異,納悶兒!

  第二十章

  馮玉祥北京政變後,貼在大街小巷的安民告示,各色標語,還沒有水蝕風化,還沒有全部從牆上剝落下來,段祺瑞已經爬上了中華民國臨時執政的寶座。他與駐北京的各國公使勾結起來,反對孫中山北上。孫中山抵達天津後,段執政便在北京散佈謠言,說孫中山屠殺商民,北京市民絕不歡迎孫中山來北京;如果硬要來,恐遭不測。他們印了許多「孫大炮屠殺廣州商民的慘狀」的圖畫,到處張貼,四處散發。古老京都的市民,心中無主,不知哪一個早晨,城頭又要換上一面軍閥的旗幟,百姓又要歸一個新軍閥的統治了。

  有一次,是個星期天。一些詩友、報界的朋友,約請石評梅到東城的東興樓飯莊赴宴。

  東興樓,在東華門大街,南北相對有兩棟建築,路北是古色古香的雅座餐廳。這次文人集會,就是在雅座餐廳。

  宴會上,石評梅認識許多人,也有不少不認識的。有的高談闊論,大罵孫中山是劊子手;有的慷慨陳詞,說孫中山是民國元勳,革命領袖。

  評梅坐在角落裡,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聽著。

  不知是誰,突然喊道:「孫大炮來北京,北京不歡迎他!」

  咦?聲音好熟悉!這是誰呢?評梅抬起頭,扭臉一瞅,是吳天放!她渾身一激愣,這是個多麼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只見吳天放戴一頂灰呢禮帽,舉著酒杯,醉眼模糊,搖搖晃晃指著自己的杯中酒說:「這裡是什麼?這不是紅玫瑰,是人的血,是血!是血!是孫大炮在廣州殺了成千上萬的商民,流出來的血啊!」

  評梅聽了,心中一陣發顫。胡說!聽高君宇、蘭辛他們說,商團是陰謀推翻革命政府的嘛。是叛亂嘛,高君宇就是協助孫先生平定過商團的嘛!但是,她沒有說,她什麼也沒有說。心裡只覺得一陣陣發緊,一陣陣發抖。這會兒,她只惦記東交民巷德國醫院裡,躺在病床上的高君寧。

  「先生,你是什麼人?!」

  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從靠後牆的一張桌子那邊傳過來。緊接著,桌旁一個青年站起身,慢慢距過來,邊走邊說,一直向著吳天放走去。

  「噢—,你就是《詩學半月刊》的吳天放吳先生!」他很激動,也很激憤,「商團勾結英帝國主義,企圖推翻孫中山的革命政府,平定他們,合乎民情,順乎天理,你在這文人報界雲集的地方,公然誹謗中國革命的領袖:我懷疑你是不是廣州商團的一分子?還是哪個軍閥的走狗?」

  始終在沉鬱中靜默不語的評梅,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動。她看看剛才這個說話的青年:那青年,沒戴帽子,一頭青春濃密的黑髮,一張英俊端莊的方臉,一副英挺灑脫的身材。他不就是和歐陽蘭、夏希他們,一塊找她創辦《婦女週刊》的那個北大學生黃心素嗎?

  方才黃心素說出了評梅的心裡話,評梅懷著感激祟敬的心情,又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卻正好和那青年的目光相撞了。

  評梅趕忙低下了頭。

  人們在交談著。爭論著。一時間、宴會變成了論壇。黃心素把全場掃了一眼,又朝評梅瞥了一下,接著說道:「孫先生的辛亥革命,被軍閥們腰斬了!馮玉祥的北京政變果實,又被另一個軍閥奪走了!但是,國民革命的歷史洪流,不是哪一個軍閥可以阻擋的!只要我們萬眾一心,努力奮鬥,首倡的三民主義,終究是要實現的!」

  有的,反對這種觀點,說他自己是國家主義派,最看不起孫大炮的什麼三民主義啦!有的,嚷著喊著,說他要跟民國元勳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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