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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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興樓雅座裡不雅,煙霧彌漫,熱氣蒸騰,觥籌交錯。人聲嘈雜。在這種場合,在這種氣氛下,一個一聲不響的人,是很難引起人們的注意的。但是,不知為什麼,坐在角落裡沉默不語的評梅,心境悽愴冷寂,神情鬱鬱寡歡,卻格外引起了人們的注目。是她過於沉寂的緣故?還是因為她令人驚奇的風采神韻? 很多人,時不時地偷眼朝她瞥幾下。她只是低頭不語,想著病中的君宇。 「石小姐!」突然。評梅身後有人低聲喊了她一句。 評梅一怔,從沉思默想中驚醒,但她不以為那是喚她。她沒有回頭,沒有動。 「石小姐……」身後又喊了一聲。 評梅扭臉看看,咳,是黃心素! 「您是叫我的嗎?」她疑惑地問。 「是的。我叫黃心素。您不認識我了嗎?我們在陸晶清宿舍見過的呀!」他笑笑,說道,「難道您忘記了嗎?」 他笑的時候,那張臉,那雙眼,顯得很動人,很有神彩。 評梅趕忙歉疚地笑笑,說她沒有忘記。 黃心素主動解釋了一下,那天研究創辦「婦周」時,他所以一直沒有發言,是覺得歐陽蘭他們辦報的目的動機不純,不願和他們一塊幹。他還說他很喜歡,甚至崇拜評梅的詩文。她發表的每一首詩,每一路散文,他是一定要拜讀的,而且常有先睹為快、百讀不厭的感覺。他說他今天能在這裡見到她,非常高興,希望以後能夠多聯絡。他的話還沒說完,吳天放走過來了。 「評……評梅!」吳天放喝多了,他已經很有些醉意,說話也不大利落,「你……何必那麼孤傲,那麼清高呢?」 評梅沒理他,頭也沒抬。 吳天放轉到評梅身後,又說:「昨天。馮玉祥……趕走了吳大帥,今天段祺瑞擠走了馮玉祥。明天,北……京城又是誰趕走誰呢?『五四』已經退……潮,青年們……為找不到出路而苦悶。你一個弱女子,何……必卷到高君宇……那夥危險分子的圈裡呢?」 石評梅抬頭輕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懂什麼赤色不赤色。我只知道高君宇做人比你誠實!比你正派!」 吳天放端著酒杯,身子搖晃著,臉上掛著令人心悸的冷笑。 「評梅,」他說,「我心裡可一直沒有……忘記你!沒改變對……你的看法。我還是愛……你的:你過去給……我的那些信……」 吳天放腳下打晃,說著險些撲到評梅身上,黃心素一把抓住了他:「你還要來糾纏石小姐嗎?你還有完沒完?」 本是美酒佳餚,可以盡情盡興。但是評梅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吳天放。她只感到噁心,屈辱,激憤。況且她近來心情不好,總擔心君宇的病情惡化。她雖然人來了,心卻在醫院。 趁黃心素和吳天放爭執的工夫,評梅輕手輕腳地走出東興樓。雇了車,驅車直奔東交民巷。在王府井南口,碰到一個賣花的女孩子,評梅叫車停一下,買了一束紅梅,便又匆匆趕路。 到了德國醫院鐵柵欄大門外,不知怎麼,石評梅突然感到有些怕。——她怕走進醫院那長長的草坪,怕走進那四處都是白色的醫院走廊,怕敲高君宇的病房門。因為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潛伏在她的心底,時時揪她的心! 評梅手那一束紅梅,推開門,沒有立即往裡走。她站在門口,第一眼就是看看君宇是睡,是醒,還是……。是的,君宇是睡覺了,那只戴著象牙戒指的手,放在絨毯外邊。枯乾的嘴唇,泛著紫色,凸突的眉峰緊鎖著,原來蒼白的臉,在下午微弱的陽光照射下,愈發顯得慘白,沒有——點血色。 評梅的心,不僅打了個寒顫! 她走到高君宇的病床前,呆呆地望著,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她的心,仿佛刀割一般難受。 「君宇——!」她低聲的,似乎是在心底裡呼喚著他。 然後,她伏在床沿上輕輕地抽泣著,她哭了。 評梅不忍心叫醒他。讓他睡吧,讓他安安靜靜地休養吧!養好病,再重新站起來,好為他的主義,為他的事業,去奔波,去經受風險,去冒槍林彈雨,去橫刀躍馬馳騁疆場:即使倒下了,也比現在這樣在病床上,如同行將就木的活屍,要好上一萬倍! 一個人,最悲慘的,莫過於死在病榻上。 固然,與敵人交鋒,死在槍口下,或是斷頭臺畔,同樣是悲慘的。但它是悲壯的英雄豪舉!前者令人痛苦,但它慘淡;後者也令人痛苦,但它激烈壯懷!給予人的不僅是痛苦!可君宇呢,他將會給我帶來怎樣的痛苦啊! 評梅在床前站了許久許久,然後,把那束紅梅插到床頭櫃上的紫玉花瓶裡。又從小提包裡拿出一張白紙,寫了一句話: 君宇: 當梅香喚醒你的時候,我曾在你夢境中來過。 評梅 她把這張條子,壓在花瓶下,輕輕地退出去。到了門口,剛轉過身,只見李大釗、蘭辛、邵乃賢、乃賢妻子菊姐,以及陸晶清,已經來到高君宇的病房門口。 評梅一見李大釗,見到曾在女高師教過她,做過講演的,有如慈父般的大釗先生,她的眼眶裡,一下湧出淚水,悲痛地喊了聲:「先生!」便向大釗撲了過去。 李大釗安慰開導了評梅一陣,評梅才止住了哭。李大釗請她隨他們一塊進病房,再看看君宇。一來,先生約請;二來,小鹿也是剛來。於是,評梅便留下了,一塊進了病房。 這時高君宇醒了。他向李大釗報告說,他的病情大有好轉,請他們放心;特別是大釗同志事務繁忙,以後不要再來看他;有蘭辛、邵乃賢夫婦、評梅小鹿他們來,通通外面的情況,也就可以了。 君宇急於想知道北京政變後的局勢發展,李大釗怕他過於勞累,只簡單地談了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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