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四八


  「從此,我愛獨身,你也愛獨身!」評梅說,「這就是我的主義!」

  「什麼?」君宇驚異地問道,「獨身主義?」

  「是的,獨身主義!」評梅說。

  高君宇聽明白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聽明白了嗎,君宇?」評梅說,「我愛獨身,我要你也愛獨身!」

  高君宇聽了評梅的話,一直深陷在驚異之中:她接受了愛,卻仍舊堅持「獨身」!這叫什麼愛?這種愛,不是太殘酷了嗎?

  他默然,黯然,鬆開了握她的手,臉上露出一種看了叫人難受的笑,令人心碎的笑。這笑,是那樣的酸楚,是那樣的淒慘,那樣的悲苦!他極其真誠地說:「評梅,你這樣做,會毀了兩個人的愛情,將來你會後悔的!」

  評梅一下抓住他將要抽回去的手,撫摸著:「君宇,你說,你會尊重我的獨身主義,是嗎?」

  「評梅,」他仍舊真誠而坦白地對她說,「評梅,你這種孤僻的素志,特異的思想,是逆反人的天性的!你把自己的青春和愛情,擯葬在這種舊觀念的冷宮裡。不僅會摧殘你美麗的外表,也會摧殘你的才華!評梅,放棄你的獨身主義吧!」

  「朋友,你真的愛我,為什麼就不能尊重我的主義呢?」她十分地認真,十分地嚴肅。

  高君宇不說話了。

  「君宇,你說呀!」

  「起來吧!」

  「不!君宇,我是在跪著求你呀!」她十分地誠懇,十分地真切。

  高君宇無奈,只好點頭同意。

  評梅站起來,把靠床頭櫃的一把椅子。拉到床邊,坐下。從她的皮包裡,拿出幾個橘子,剝開,一瓣兒一瓣兒地送到高君宇的嘴裡。高君宇要自己剝皮,自己吃,她不讓。她要讓高君宇好好地享受享受,享受她的溫暖,享受她的柔情,享受她的愛!其實,這對於她,何嘗不是一種享受呢?

  「君宇,」她說,「原諒我。」

  看看高君宇沒有說話,她又說:「君宇,你能原諒我嗎?」

  「評梅,」高君宇動聽的音樂般的聲音,現在卻變得沉鬱、蒼涼,「評梅,放心吧!我原諒你,至死我也能原諒你。我不原諒時,我不會再這樣纏綿地愛你了。但是,評梅!一顆心的頒賜,不是病和死可以換來的,我也不肯用病和死,來換你那顆本不願給我的心。我現在並不希望得到你的憐憫同情,我只讓你知道,這世界上我是最愛你的;我自己呢,也曾愛過一個值得我愛的人。評梅,我就是死後,也是愛你的,放心吧!」

  本來,高君宇說這番話,是鼓足了勇氣,很有些大丈夫慷慨悲歌的英雄氣的。但是評梅聽了,卻覺得他的聲音,他的話,字字帶血,聲聲是淚。這血和淚,都是從他的心靈深處一滴一滴地流出來的,都攬入了她的性靈,滋養澆灌她的心,她的愛。

  聽了高君宇的話,評梅便不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低頭垂淚。

  她心想:我不僅對君宇,今生今世不管對誰,我都保持自己少女潔淨清白的身軀!以此來報答君宇對我的愛。今生今世,我都把這顆心,水恒的愛,奉獻給君宇!

  「呃,君宇,」評梅那張臉上,明顯地流露出擔憂的神情,她擦了擦淚水,關切地問,「你好些了嗎?你在廣州負的傷,痊癒了嗎?一路上,你很勞累吧?」

  高君宇笑笑。那笑,很有些慘淡淒苦。

  「好,一切都好!」他說,「你的病好了嗎?以後沒有再犯病嗎?」

  評梅真切地點點頭。

  高君宇又說:「真對不起,半年前,正是你在病中,我走了。我沒能服伺你到病好。真是對不起。」

  「朋友,為什麼說這樣的話?我不是已經好了嗎?」評梅用一種埋怨的口吻,嬌嗔地說,「那麼,你到山西以後,他們沒有再抓你嗎?聽蘭辛說,當時曹錕軍閥政府的通緝令,一直下到山西。閻錫山沒有抓到你嗎?」

  「沒有。」高君宇輕輕地說,「他們是不會抓到我的。」

  評梅看看君宇的手,那只手,像他的臉一樣,蠟黃、慘白,青筋凸突,瘦骨嶙峋。她一下把臉貼到君宇的手上,用她白嫩、俏麗、細膩而有光澤的臉,輕輕地,親切地撫摸著。她要通過這撫摸,給他以柔情,給他以慰藉,抹去他多日來大江南北奔波的勞碌風塵,湖海漂泊的狐獨寂寞,抹去因為她的冷酷給他心靈帶來的悲苦。

  待了一會兒,護士進來給君宇吃藥。喂完藥,那護士又退了出去。

  高君宇從枕邊,取出一個小紙包遞給評梅。評梅打開一看,是幾塊玻璃片。她記起這是君宇在給她的信裡提到過的,是被敵人子彈擊中的汽車玻璃碎片。看見它,評梅便不由得聯想到,在那些動盪不安的戰亂日子裡,在反擊商團叛亂的槍炮聲中,君宇是怎樣冒死在前線指揮,是怎樣奮不顧身,陷陣衝鋒,協助孫中山先生平定叛亂啊!

  呵,我的英雄!——君宇!

  評梅小心翼冀地把那幾塊珍貴的玻璃片包好,放在自己的小手提包裡。

  這時,高君宇的胞弟高全德來了。高全德是北方區黨委派來專門為伺候高君宇,陪住的。

  高全德伺候完高君宇吃過晚飯,便走出病房,來到院中草坪散步。天黑下來以後,評梅已經走了,高全德回到病房,看見君宇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有些害怕,便趕忙走到床邊,急切地喊道:「哥哥,哥哥!你……」

  高君宇睜開眼,愣愣怔怔:「全德,怎麼啦?」

  他看見全德一臉慌急的神色,兩眼含著淚水,便慘淡地一笑,說:「看你急的!不要緊,我還不能死!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去做呢!」

  他停了一會兒,又說:「全德,明天,你去找蘭辛,讓他替我把《嚮導》這兩期要發的稿子拿來,發排以前,我要審訂一遍。」

  高君宇說完,又閉上眼睛,躺在那裡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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