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三九


  伴著評梅悼念詩文的聲音,從山坳中的白雲庵,隱隱地傳來陣陣的木魚聲;從躍出綠海之中古刹屋脊的上空,輕輕地來片片繚繞的香煙。

  評梅念完悼念的詩文,久久地佇立在墳墓前,她清醒地明白了:吟梅的死,是黑暗的封建婚姻,萬惡的社會造成的!今天,有多少青年慘死在這罪惡的制度底下!她突然對君宇更理解了。

  評梅覺得,他對她的愛,他一心要解除與李寒心的婚姻,只不過他不願把自己的青春和愛情,埋葬在萬惡的社會制度下,只不過他為了追求光明和幸福。而她呢?她摧殘了自己青春的花,她熄滅了自己生命的火!她壓著萬丈的火焰,委曲求全,做舊禮教舊觀念稱道的可憐的人,在人世的陳規陋習中蠕動著。

  唉,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哦,吟梅呀!分別時同流的酸淚,歸來時化作了悲哀的默悼;分別時鮮豔的花蕾,歸來時已是殘蕊落紅!我們何處重擷少年的紅花,我們何處追尋青春的姣顏?只有生之輪默默地轉向衰老,轉向死亡。

  哦,吟梅呀!我這時真懷疑人生,懷疑生命,我不知道究竟人生是夢,還是夢就是人生?

  唉,吟梅呀!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生離易今死別難!

  四周寂然無聲,深沉的靜穆,籠罩了壘壘荒塚。仁立在吟梅墓前的評梅,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除了西方落日的最後一抹晚霞,還披在遠山的山頭上,仿佛是美人臨終前的一絲含情的慘笑。剩下的,便是暮靄沉沉裡的縷縷炊煙,墳瑩松林裡的習習晚風啦。

  遠遠地,聽得見山坳的白雲庵傳出的木魚聲聲,看得見古刹屋脊上空時時飄浮的焚香燃紙的煙霧片片。

  評梅對爸爸說,到白雲庵裡看看,看看那裡的老住持,她小時候常去的。父親沒吱聲兒。

  回來的途中,路過城東山坳中的白雲庵。它的四周都栽著蒼蔚的松樹,據說是明朝的,松樹群中有一種披頭松,像是一把把大傘,很是惹人喜歡。山坳下,環繞著一道河水,河岸上都栽著垂楊,岸邊堆集著山石,已被河水多年衝擊成自然美的塑形。小時候,評梅常來這裡玩。她要拐進庵裡,去看望那裡的老住持。

  父親說老住持已經死了,不去也罷!自打吟梅死了以後,庵裡多了一個年輕的出家人。聽說他就是吟梅出嫁前愛過的表哥,一個英俊勇武的青年。只因為辛亥革命失敗,他父親被殺了頭,從此家道中落,吟梅父親硬是拆散了他們,把十六歲的吟梅,嫁給了一個四十出頭的有錢人做姨太太。侯門似海,蕭郎路人,青梅竹馬的一對戀人,從此天各一方。她想念他,他思戀她。吟梅一死,他便把對吟梅的綺情蜜意,一起帶到這深山草寺裡,避隱塵世。每天太陽沉落在山後,餘霞散灑在松林中時,他便走出庵門獨自站在岩石上,望著閑雲,聽著松嘯,沉鬱地凝神默想。

  聽了父親的述敘,仿佛聽了一個悲豔的故事。評梅從這個故事好像看見了自己未來的影子,心頭湧出萬種傷感,伴在父親身旁,默默地往回走。

  快到家的時候,評梅把她在北京怎麼認識的高君宇,大致部有些什麼往來,對父親說了。

  「爸,你還記得他嗎?」評梅問。

  「記得記得。」石銘興奮地說,「他在太原一中念過書的,我教過他的。那時,我就覺得他立意深造,勤苦力學,所作詩文,多有奇氣!」

  他扭臉望望評梅,評梅似乎無動於衷。

  石銘又說:「這個青年,舉止軒昂大度,言談卓絕不凡,師長稱慕,同輩敬愛,日後必有建樹!」

  父親大概敏感到了什麼,足足把他當年的學生高君宇,硬是誇了一路。

  評梅聽罷,淒然她笑,說道:「爸,我記得你過去就這樣對我說過的!還……不止一次。」

  石銘一怔:「是嗎?我過去說過的嗎?」

  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嫂子和侄女都已經回來了。母親流著目,抱住女兒問長問短,問寒問暖。嫂嫂浥清,忙著為小姑做菜肴。侄女昆林,摟著梅姑的脖子不撒手,親熱得不行。這暫時團聚的歡樂,多少沖淡了評梅心中的哀傷。

  評梅及爸、媽、嫂子浥清、侄女昆林圍桌吃飯,菜肴豐盛。

  母親拿過兩個雞蛋放到評梅跟前:「心珠,今兒個是你的生日,吃兩個雞蛋,嘰裡咕嚕就過去了,事事會平平安安、順順當當的。」

  評梅說:「媽,您先吃吧,兒女的生日,本來應該先孝敬父母的。」

  昆林說:「梅姑,你過生日了,那你多大了?」

  評梅看看昆林,沒有回答。

  母親說:「唉,都二十二了。」

  昆林說:「梅姑,那你怎麼還不找婆家呀?」

  清戳了昆林一指頭:「就你話多。不說也沒人把你當啞巴。」

  昆林不滿地朝浥清一撅嘴。

  溫清也拿過兩個雞蛋放在評梅跟前:「妹妹,吃吧。」

  石銘看看評梅,評梅神情抑鬱,石銘端起杯,故意高高興興地說:「來,今兒咯是心珠的生日,大家都喝一杯!」

  昆林興高彩烈:「我也喝!」

  評梅在山城剛剛過了不到一個禮拜,便感到山城的寂寞。父親石銘陪她到冠山遊玩,在冠山書院小住讀書。但她仍舊感到,一種莫名的憂鬱和寂寞,於是便又回到山城家裡。每日抱著小說,或在院裡的葡萄架下,或到門前的桃花潭畔,或到院門旁的大柳樹邊,說是看書,其實常常瞅著天邊的遠山發楞,望著流雲霞光默想。書,並沒有看多少。她總是心神不定,感到陣陣空虛。

  她是思念著誰嗎?她是為誰擔懸著心嗎?是高君宇?是的,是為高君宇。她為君宇擔懸著心,她為君宇思念著。好久沒有接到他的信了,不知他現在在哪裡?

  7月12日,評梅終於接到了高君宇從上海寄到山西平定山城的信。這天下午,評梅正在門前的桃花潭畔大青石上看小說。昆林拿著一封信跑過來。

  「梅姑!」侄女把信擎得高高的,喊著跑過來,「信!雙掛號的!」

  評梅接過一看,是高君宇雙掛號寄來的情。打開來,裡頭整整寫了二十張白紙。信中詳細地說明了他解決婚姻問題的經過。甚至把他給岳父李存祥的信,也抄寫一份寄來給評梅看。

  沒有高君宇的消息,評梅想著,念著。有了君宇的消息,評梅卻又傷心的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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