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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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評梅看來,廬隱性情剛烈,而她自己卻是柔弱稚嫩。她倆曾發誓終生抱「獨身」。但是對一個少女來說,抱「獨身」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它最終不是靠性格的剛烈勇猛,或是柔弱稚嫩來決定的。所以評梅曾想:廬隱的心底裡,潛伏著不甘雌伏的雄志,它一旦被萬縷柔情來纏縛,便會很快拋棄「獨身」! 廬隱聽了評梅的一篇議論,又給自己滿滿斟了杯酒,一口氣,咕嘟咕嘟喝了個底朝上。 「評梅,」她一下仰倒在籐椅上,「你說,你怎麼知道將來我會拋棄獨身?」 「我只是一種預感。」 「讓你的預感見鬼去吧!不要忘記,我是爺爺不親奶奶不愛的醜小鴨!」廬隱醉眼模糊,「評梅,你大約是不會拋棄你那崇高的獨身主義啦1這,除了心靈的創傷而外,必是有另一種理想做支撐的吧?」 是的。評梅堅持獨身,不僅是因為心靈的創傷,在她孤傲高潔的秉性裡,確有一種理想做支撐。——獨身,對於任何一個青年男子或妙齡少女來說,都是人生的一種缺陷。然而對一個少女,這樣美妙的缺陷,未嘗不是人世間的一種藝術! 聽了評梅說的話,小鹿驚叫道:「藝術?獨身算什麼藝術?」 廬隱說:「評梅,你這話,未免說得有些過份的殘忍冷酷了吧?」 評梅搖手笑著說:「看看,我說什麼來著?我不過說獨身也許是一種美妙的缺陷,是人世間的一種藝術,你便受不住了,說我說的殘忍冷酷!你還能堅持獨身?」 「我能!」小鹿插言道,「我和你們一樣抱獨身!」 「胡說!」廬隱搶白她,「你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懂什麼叫獨身?」 小鹿被搶白得不說話了,撅著嘴,扭過臉,手拄著下巴額兒,望著如洗的天空,如水的月光。 評梅怕小鹿受委屈,忙柔聲安慰道:「鹿鹿,你和我們倆不一樣。我們倆的心,是被霜打的兩朵花,再也嬌豔不起來了。你呢,前程似錦,怎麼能跟我們學?」 小鹿繼續拄著下巴額兒。望著天空,寂然半晌,才突然轉過身,她說她看高君宇對梅姐就是一百一的傾心,梅姐還說什麼要獨身,真叫人想不通! 評梅疾言厲色,警告小鹿不要再胡說!小鹿急了:「我怎麼又是胡說?今晚你接到君宇送你的《陋室銘》條幅,他走之後,你對我說:『知我心者,莫過君宇矣!』這還不是傾心嗎?怎麼我又是胡說?」 廬隱覺得:高君宇正是借助《陋室銘》來讚美評梅品德高潔的,可見他對她是怎樣的傾心愛慕了。評梅剛剛二十—歲,正當青春妙齡,雖不是傾國傾城,可也不愧是絕色女子。況且滿腹錦繡,筆生珠璣,已是震驚京華的才女,也是以新詩參與「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新女性。這樣一個少女,切不可驕傲于自己的青春而被一種怪念頭所左右,貽誤了自己的一生。 「評梅,」廬隱真誠地說,「過幾天,我就要到安徽的中學任教了。在北京,只有小鹿陪伴你啦。臨分手,我想說幾句離別的話,也算是我對你的希望。評梅,高君宇是個什麼樣的青年。我們暫且不說。你不願把愛情輕易交付給人,這無疑是對的。但是輕易的拋擲,則更是荒唐!你抱獨身,不但得不到舊禮教的同情,也得不到吳天放的賞識!反而會恥笑你的懦弱,奚落你是個不勇的叛逆者!評梅,稍縱即逝的青春和愛情,你應當用全力去捉住它,系住它,不要讓它悄然逝去,遺悔終生,抱恨千古!」 評梅沉默了。 月色朦朧,古廟蒼茫。如水的月光潑灑在大地上,覆蓋著草亭古刹。院中的古槐,在夜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篩下許多細碎的光亮。 評梅那張皎美光潔的臉龐,愈發顯得凝重,端莊;那雙深邃黑豔的眼睛,愈發顯得寧靜,平和。但是,她的寧靜、平和,隱藏著哀傷和不平;她的凝重、端莊,掩蓋著淒苦和悲豔。 她深深地歎口氣,像是對別人,又像是對自己說:「到頭來,我和君宇,也只不過是冰雪友情罷了!廬隱,我正用生命在寫——首悲豔的詩,將來它或許會成就你一部傳世之作呢!」 都沉默了。隨著深沉的夜。部沉默了。中秋休假一天,寄宿在古廟的教員,都回家了。這空曠古荒的廟宇裡,只有她們三個少女。 評梅拿起放在草亭欄杆上的琵琶。輕輕地彈著。邊彈邊輕輕地唱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摟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評梅彈著,唱著,起身走到古亭中間,隨著樂曲舞起來。身段炯娜多姿,舞步灑脫優美。 這是一首古曲。蘇軾的《水調歌頭》。廬隱曾聽過一位古琴專家彈過這首曲子。那時,她聽到的泛音清澈透明,酣暢淋漓,清越如泉水;古樸渾厚的低音旋律,淡泊高遠,婉轉幽深,渾厚似松濤。仿佛妙樂神曲攬入你的靈魂,淨化你的身心。可評梅眼下彈的《水調歌頭》,怎麼缺少這種意境,多了一層冷豔淒婉的韻味? 月夜琴聲,舞步輕盈,歌喉甜美。廬隱和小鹿,看得呆了,聽得呆了。 然而不論琴聲,歌聲,如怨似情,如訴如泣。 評梅的苦悶,評梅的柔情,評梅的哀怨,評悔的淒酸,通過她豐滿白嫩的玉腕,潔白纖細的五指,彈奏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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