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二八


  呃!英雄也有寂寞時,更何況是一個妙齡女子?

  古亭裡,原先的高論,狂笑,低吟,長嘯,輕歌,曼舞,都停止了。現在,只有評梅的琴聲,伴著月夜,伴著清風,把她的一腔柔情,滿腹哀怨,送上長空,送上虛無飄渺的茫茫宇宙!

  已是金秋季節。廬隱準備南下。

  廬隱一方面解除與未婚夫的婚約,一方面準備與相戀已久的北大畢業生郭夢良結婚。郭夢良福建老家已有妻室。因此廬隱與郭夢良的戀愛遭到廬隱親屬的強烈反對,和社會輿論的責難。但是,性格爽直倔強的廬隱,為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毅然決然與郭夢良赴上海正式舉行結婚典禮,以此向舊禮教進行挑戰。

  評梅到車站送行。想起一月前中秋日,廬隱、評梅關於獨身主義的議論,不由得笑了,她由衷地說:「隱姐,我佩服你,你是英雄,你勝利了!我真不如你!」

  第十一章

  夜,很有些涼意。古廟裡依然是樹木森森,青草萋萋。並不見秋風蕭瑟,百草凋零。

  評梅「梅巢」的案頭,一盆白菊正開得嬌豔。這天,她忙完學校的事務,又去圖書館借了一本《莫愁湖志》,很晚才回到古廟她的「梅巢」裡。

  今年五六月間。評梅參加了女高師第二組國內旅行團。

  旅行出發那天,同學們聚集在講堂裡等待出發,二三兩兩,竊竊私語。評梅簡單而輕巧的行裝堆放在講堂的桌上:一個帆布箱,一隻手提皮夾,一條絨毯。一把洋傘放在窗臺上。評梅手拿一枝牡丹花嗅著,眼睛只望著窗外發呆,異常的沉悶。

  這時瘦梅來約她去找同鄉、國文部的梅隱辭行。梅隱告訴評悔旅行的檢要和應當謹慎留意的地方,她的心意誠懇,言語間已有幾分酸意,眼圈也印出一條紅紋來。

  十點鐘,由石駙馬女高師出發到車站。他們體育系十二位,博物系十四位,二十六輛洋車足足擺滿了整個石駙馬大街;另外還有包車拉行李。有如長蛇陣一般,令人注目,好不氣派。車門上插著一面白綢三角形的旗子,上邊繡著「女高師旅行團」六個藍呢字,順著風飄蕩著。

  評梅還記得,在西湖,她們來到鑒湖女俠秋瑾墓前,一種肅然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鑒湖女俠秋瑾墓,雖然草徑荒涼,卻依然俠氣猶存。真所謂「英雄俠骨,兒女柔情」點綴著湖山山水之間。評梅對女友說:「這位鑒湖女俠秋瑾,是女界英雄,我們後生應該行全禮!」

  於是,十幾個女孩,恭恭敬敬地對著秋瑾墓行了三鞠躬的大禮!

  而今,結束旅行回到北柬,畢業之後來到北師大附中任教也有幾個月了。南方旅行卻恍惚如在昨日。

  旅行團返校後,評悔寫過一篇四、五萬字的遊記《模糊的餘影》。其中寫到莫愁湖。今晚。她回到寄宿舍「梅巢」,便翻閱《莫愁湖志》,以便對照她寫的「莫愁湖」一節,看看有無差錯。然後,又把文章作了幾處改動。改完,默默地讀了起來:

  ……憑窗一望,鏡水平鋪,荷花映日,遠山含翠,
  蔭木如森,真的古往今來,英雄美人能有幾何?而更
  能香跡遺千古,事業安天下,則英雄美人今雖泥滅軀
  殼,但苟有足令人回憶的,仍然可以在宇宙中永存。餘
  友紉秋常羨英雄美人!但未知英雄常困草昧,美人罕
  遇知音,同為天涯憾事!……

  莫愁俗人,或以為樓閣平淡,荷池無奇,湖光山
  色亦不能獨擅勝概。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胸有懷
  抱的人登臨,則大可作畢生逗留!湖光花影,血淚染
  江山半片,瓊樓跨閣。又何非曇花空夢!據古證今,則
  此雪泥鴻爪,草草游蹤,安知不為後人所憑弔雲。
  未遊秦淮河,未登清涼山;雨花臺草廳數間,沙
  土小石,堆集成丘。帶回幾粒晶潔美顏的石子……

  讀著讀著,自覺不滿意。是不是借景抒情太多,議論太多?不太像遊記?她突然想到,從南方旅行返京,征塵未洗,便伏案疾書,草就遊記《模糊的餘影》,那時就不甚滿意。她曾經寫信,徵求過高君宇對寫遊記的看法。君宇在回信中似乎說:好的風景是畫不出的,更是描不出的;如同好的詩句,是念不出的,更是寫不出的。越是詩人,越多興感,越覺得描寫技短,又何怪你覺得你遊過的最物不可寫出呢?然而我總願世人應該把他的才能志願,將宇宙一切都畫出來。你不笑這是個永不能達列的妄想嗎?

  哦,君宇的信,說得多麼透徹。說得多麼精闢啊!可我總不能因此而擱筆吧?只好盡我的能力去做了。

  看得倦了,想得倦了,寫得倦了,評梅便斜靠在床頭的被褥上假睡……哦,不但酒能醉人,花香也能醉人。窗紗透進的清風,把案頭盛開的白菊的幽香,陣陣吹拂到她的臉上,送到她的鼻孔裡。她嗅著這沁人心脾的花香,已使她分不出此時此刻是沉入了睡夢裡,還是微醉之後。記憶,如同長了翅膀的燕子,飛掠過她的腦海,勾起了她許多逝去的夢……

  她想到童年,那是在母懷裡,無憂無慮的藍色的夢;她想到女高師大學四年的校園生活,那是燦爛青春的金色的夢;她想到她的初戀,那是少女情竇乍開時的粉紅色的夢;她想到自己這朵盛開的嬌豔的愛情之花,被風刀霜劍所摧殘,那是天慘地暗的黑色的夢……

  突然,一陣輕輕地叩門聲,把她驚醒。

  「誰呀?」評梅從被褥上微微欠起身,問道。

  那本《莫愁湖志》和她的《模糊的餘影》書稿,從胸前滑落到地上。

  外面的叩門聲又響了幾下。一個嬌嫩的女孩的聲音傳進屋子裡來:「石先生,這裡有您的一封信。」

  評梅聽得出,這是門房新來的小丫頭。因為何媽年紀大了,學校又給這座寄宿舍古廟的門房,添了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玉玲,做為何媽的幫手。

  評梅站起身,拾起地上的書稿,放到桌上,回身出門,把外間的風門開開。玉玲,把一封帶著長方形紅道道的褐色封皮的信,遞給評梅。

  玉玲剛走.到學校上晚自修的教員和部分學生,說說笑笑走進古廟。幾個女同學到石先生這裡鬧哄了一陣,「搶」了石先生一些糖,犯了一會兒嗲,才嘻嘻哈哈,擁擁擠擠地離開了評梅的屋。

  終於安靜下來了。評梅坐到桌旁,拿出小剪刀,剪開信封的封口,裡面是一張白紙。她抖開白紙,一片紅葉從裡面飄落下來。

  「呵,一片紅葉!」她情不自禁地驚喜地自語。

  同時,她從桌上拿起紅葉仔細觀賞。只見那片紅葉上用毛筆寫著兩行小字:

  滿山秋色關不住
  一片紅葉寄相思

   君宇10月24日采自西山碧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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