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石評梅傳 | 上頁 下頁
二六


  「為了感謝你的《陋室銘》,我特邀你參加今日的晚宴。怎麼樣,肯賞光嗎?」

  「很可惜,」高君宇看看石評梅,惋惜地說,「我沒有這個口福了。」

  「怎麼?」

  高君宇沉默了一會:「待會兒,我就要走,去西山療養。」

  石評梅一怔:「怎麼啦?」

  高君宇點點頭:「感覺不太好。」

  石評梅急切地問:「又咯血了?」

  高君宇輕鬆地說:「不重。」

  唉!評梅從心底裡,重重地歎了口氣,轉過身,仰臉望著浩渺的不可知的太空。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什麼話說。

  不知什麼時候,小鹿鑽進了古亭裡,突然哈哈一笑,把高、石倆人嚇了一跳。評梅可勁兒挖了她一眼:「死鹿鹿!怎麼沒讓老貓把你叼去?跑這來嚇我!」

  小鹿聳聳小巧的鼻子,嘻嘻地笑道:「嘻嘻!我讓老貓叼去,誰來給你作伴,解悶?誰來幫你佈置,買東西?將來,誰來給你佈置結婚的新房?」

  評梅的心情一下黯淡下來,神色也有些慘然。對於一個抱定獨身主義的姑娘來說,小鹿的話,無疑是殘酷地一擊!

  君宇發現評梅的情緒,陡然發生了變化,又不知怎麼觸動了這株絳珠草的哪根莖,哪片葉,便只好假裝不知,對小鹿笑道:「我剛才到東廂去,看你在作詩。怎麼樣?憋出來了嗎?」

  「詩沒憋出來,人快憋死了!」小鹿說,「胡謅了幾句,拿來獻醜,博梅姐一笑而已。」

  說著,拿出一張縐縐巴巴的紙,神開來,就著月光看了一陣,大概寫得太潦草,看不清,索性又揣回兜裡,清清嗓子,背著念起來:

  我輕輕地
  踱進淒涼的梅窟了。
  蕭條呵——梅窟,
  枯瘠呵——梅窟,
  它正待著止淚來裝點呀:
  朋友
  快掏出你鮮紅的心血,
  快開放你辛酸的淚泉吧,
  裝點它——
  它便是你的理想的樂園!
  看呀!
  蔓草做了小亭的金冠,
  蛛網妝飾成小亭的紗裳,
  朋友,
  這是多麼的美妙,
  自然?
  你莫謂它不如你的搖籃,
  明月夜,
  人靜後,
  你偕著你的影兒,
  悄悄地踱進了小亭。
  熱淚當酒,
  素詩作肴,
  那時候——
  寂靜的院裡,
  淡抹上
  一幅美妙的圖畫!

  ①這是陸晶清1923年10月4日于女高師寫的一首詩,發表在當年10月28日的《詩學半月刊》第15號上,題目是:《一瞥中的淒涼梅窟》,這裡是節選。當時這個題目下面還有陸晶清寫的幾句注釋性的話:「中秋前一日,評梅由女高師移住師大教員寄宿舍;我為同著她去的緣故,遂得相識了她所謂的『淒涼梅窟』,而評梅又以乍離開相依三年的女高,頗感不快,故書此以慰之,班門之下,固無我弄斧之地,不過,聊博評梅一笑耳!」

  小鹿念完,又纏著評梅作詩。原先說好的嘛,為啥不作?評梅纏不過,想了想,走到小亭台口,一手扶著亭柱,仰望碧空,慢慢吟誦道:

  使命!
  令我離了舊巢,
  把人間的餘恨都留在夢內。
  將振盪著銀鈴,
  曼聲低歌;
  走向人間!
  喚醒那沙漠上沉睡的青年!
  指導他去開闢人間的樂園。
  靈幻的光流;
  驚醒了留戀的殘夢;
  我已換了個生活的花籃!
  朋友!
  那時金釵叩門,
  你挾著素蘭的芬芳,
  來到了淒涼的梅窟。
  一切……人間的一切,
  我不知何所憎,
  何所愛?
  上帝錯把生命花植在無情的火焰下,
  只好把一顆心,
  付與歸燕交還母親;
  剩這人間的軀殼,
  甯讓他焚熾成灰!
  那時:
  親愛的詩神,
  拿他溫暖的角,
  吹起了希望的火焰!
  ……
  將草亭梅魂,
  燃在金色的光流內!
  ……

   答晶清女士《一瞥中的淒涼梅窟》
   10,23。
  ①這是評梅1923年10月23日為答陸晶清所寫的一首詩。這裡是節選1923年11月14日發表在《詩學半月刊》第十六號,第一、二版。

  高君宇走了好一會兒,評梅和小鹿才等來了廬隱。廬隱一來,便嚷嚷如果再晚來一步,肯定會餓死!一天沒吃沒喝,就為的這頓菊花面!說著,一屁股坐到籐椅上,一會兒一碗菊花面,一會兒一杯玫瑰酒,豪飲大嚼,誰也不管。

  評梅心想:幾個女孩兒,吃了我四盆白菊花。白菊的冷香潔質都由她們的櫻唇咽到心底。我暗自為伴我一月的白菊而慶倖,因為她能不受風霜的欺淩摧殘,而以幾個青春妙齡女孩溫馨的心房作白菊埋香殯骨之地!

  評梅只陪著廬隱和小鹿,吃了半碗面,半杯酒。看著廬隱大吃大嚼,評梅那雙深邃柔情的眼睛,放射出一種少女愛慕的神彩。她一向讚歎廬隱縱橫揮斥的才氣,淋漓慷慨的性格,巾幅英雄的氣魄。但是,她想不明白,廬隱一個江南女兒,在她身上如何造就的是燕趙之士慷慨悲歌的氣質?堯舜千鐘,孔子百斛,盧植一石酒。眼下古亭裡的一瓶玫瑰酒,廬隱一人喝了一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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