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張抗抗(4)


  六

  她回到農場不過三個月,她所祈求的變革真的到來了。「四人幫」的垮臺,迎來了祖國的新生,她也迎來了創作的新生。

  1977年初春,她在《黑龍江文藝》上發表了散文《迎新》,表達了祖國和人民在經歷十年動亂之後,迎接新時代來臨的激動心情。

  這年6月,她離開生活了八年的農場,進了省文化局在藝校開辦的編劇學習班,學習創作。她說:「兩年中,我除讀了一些古典名劇和近代優秀劇目以外,沒能寫出一個拿得出來的劇本。第二學期,我嘗試寫了個電影劇本,第三學期寫過一個多幕話劇,都失敗了。失敗的原因,看來不單純是技巧問題,而是我的創作思想沒能突破禁區,還在老框框裡打轉轉。」偉大的思想解放運動給我國的文學創作開闢了廣闊的天地,許多老中青作家都在展翅飛翔。新形勢的發展鞭策著張抗抗。在北京、上海、杭州的良師益友常常寫信給她,給她帶來各種新鮮思想。她的父親,對於女兒的創作思想比別人有更多的瞭解,他尖銳地批評女兒,指出她的弱點。對此,她說:「我是一個固執己見、自信而又驕傲的人,對這種批評經常不服氣,就在信上同他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這場論戰持續了很多次,最後,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用心良苦而技法蹩腳的畫匠,總想回避模特兒本身的缺陷,把他楊得太美,結果反倒不像。」父親抓住了女兒的要害,女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弱點。終於,這位年輕作家的創作思想有了新的飛躍。她在給友人的信上寫道:「我們常說要反映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某些本質方面,可是我們的小說中所描寫的現象,都是虛假的,變了形的現象,還能反映出什麼本質呢?我們就這樣背叛了生活的現實,成了一個說謊的孩子。」對於她過去的創作,她說:「這些習作雖然有一定的生活氣息,但卻過於淺浮。」

  不到三十歲的張抗抗,經歷了社會主義的非常時期,終於跳出無形的圈子,思想上注入了新的血液,於是,創作上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這一思想革命的標誌,就是《愛的權利》的誕生。

  農場八年,條件是艱苦的,「但最艱難的不是物資生活條件,而是那種令人窒息的環境,自己對於文學事業的熱愛得不到理懈的環境。我從謠言和中傷中走過來,傷害我的人有的是因為忌妒,有的卻是當時那個年代的必然。我由此深深憎惡扼殺一個人純真的願望和感情的那種世態,《愛的權利》就是從我自己這種感受出發寫成的。」關於這篇小說,她還說:「『愛』是個範圍很廣、含義很深的聖潔的字眼。我的同伴們都有過對於自己未來的甜蜜的夢,他們有過自己的愛好、興趣、願望、理想。但是,這十幾年來,許多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忍痛拋棄了它們。人們常常不能去愛自己所愛的人,不能去愛自己所愛的事業,愛情與社會的衝突、與環境的衝突,依然頑固地存在著。甚至因為愛人民、愛祖國,所做的一切事都會被羅織各種莫須有的罪名,最普遍的、最可悲的是,愛情竟成了可以用物交換的廉價的東西。粉碎『四人幫』以後,人們並沒有立即恢復他們對生活的熱情,憤怒和眼淚依然存在,陰影並未在人間消失。這到底是為什麼?頻繁的政治運動,人們幾乎忘記了自己熱愛生活、憧憬未來的權利。陰影不驅散,新時期陽光便透不進那些創傷深重的青年人的心胸。我是用我心中對『四人幫』及封建殘餘的仇恨來揭示這個主題的。在塑造舒貝時,我傾注了我心中全部擴新時代喚醒的愛。如果沒有比常人強烈得多的愛憎和鮮明得多的認識,你的作品能給予別人一些什麼呢?」這篇小說能夠引起反響,獲得成功,原因就在這裡。

  從此,她的筆一發不可收拾了,在短短一段時間裡,中篇、短篇、兒童文學作品、散文、雜文不斷產生出來。1979年6月,她調入中國作家協會黑龍江分會,從事專業創作。1980年6月,她被吸收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這一年,她又參加了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的學習。

  七

  一個時期以來,張抗抗這個名字,引起了文壇的注目。從1980年下半年到1981年初的《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文匯報》、《文藝報》、《小說季刊》等報刊上,陸續可以見到對這位新人及其作品的介紹。評論者說她的作品「正視現實生活中的矛盾,顯示了對不合理事物的譴責和對於美好生活的嚮往之情」,她的作品「多數都在讀者心靈中激起了共鳴的波瀾。」《北方文學》還辟專欄對她的短篇小說進行了討論。

  這位青年作家的成名之作——短篇小說《愛的權利》,從1979年第三期《收穫》上發表後,分別被六家出版社收入短篇集中。 1980年,她在《人民文學》、《上海文學》、《小說季刊》等雜誌上發表了《悠遠的鐘聲》、《雞蛋裡的哲學》、《夏》、《白罌粟》、《飛走了,鴿子》、《去遠方》等六個短篇小說和《地下森林斷想》、《天鵝故鄉瑣話》、《雲中誰寄錦書來》等散文,還在這一年三月號《收穫》上發表了中篇小說《淡淡的晨霧》。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的《短篇小說選》收入了她的《白罌粟》;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收穫》叢刊第一集收入了她的《淡淡的晨霧》,並以此為書名。《夏》被評為1980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黑龍江人民出版社以此篇為名出了一本短篇集,還出版了她的中篇童話《翔兒和他的氫氣球》等等。

  多年的大動盪創傷了人們的身心,但災難裡,生活中本來存在的高尚、純潔、勇敢的東西同時得以表現;「文化大革命」後,中國基本上恢復了平靜的生活,然而這場「革命」帶來的後遺症,仍然危害著今天的社會;新時期,又產生一些新問題,緊迫地擺在人們面前,但是許多新生的、美好的人和事更多地出現了。面對現實,張抗抗嚴肅地思考起我們的時代,特別是她的同齡人。

  在張抗抗的小說裡,主要人物多是富有個性的青年,故事多是發生在今天。《愛的權利》透過一個音樂家的家庭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悲劇,不僅描繪了老一代知識分子在文化專制年代的遭遇,而且寫出他們的美好品德。重點還是寫三個年輕人:姐姐舒貝屢遭挫折,受傷太深,當光明真的到來之時,她變得麻木的心還醒不過來,拒絕深深愛戀著的人的愛情,並阻礙弟弟愛好音樂,她仍然固守自己的信念—一一切都不能愛;弟弟舒莫,勇敢地「加入了『異教徒』的行列」,他堅持愛好,準備愛一切值得愛的東西;姐姐的男朋友李掀,思想敏銳、深刻,對待生活既有詩人一般的熱情,又有哲學家的理智。這個故事裡沒有更多的悲歡離合的情節、也沒有把社會的弊端醜惡簡單地擺給讀者,而是通過三個青年人思想的衝突,從更深的角度開掘人性、人的價值、人的權利等重大問題。長達七萬字的中篇小說《淡淡的晨霧》,描述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故事:被錯劃成右派已得到改正的思想家荊原,被邀到大學講演,由此掀起不小的風浪,不同人物在這場風波中充分表露出自己的思想面貌;荊原經過二十二年的苦難,失去了家庭、妻兒,但他深邃的思想,正直的品德,磊落的心胸,卻磨練得更高尚了;這個過去被人踩在腳下的人物,在新時期又發出震撼人的力量;他的兩個兒子卻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大兒子郭立檉由於屢遭打擊,在政治風浪中學會看風使舵,變成唯利是圖、專門整人、連起碼的父子之間的人性都喪失殆盡的政治小丑;而前妻羅阡也成了沒有獨立人格的依附者。這些被異化了的人物,表現出過去年代的一個側面。荊原的小兒子郭立楠,真正有些像父親,在他身上充滿著新時代青年的朝氣和勇敢;而郭立樞的妻子梅玫,經歷痛苦的思考之後,覺悟了,煥發出新的光彩。他們是新時代積極向上的青年代表。小說通過這幾個主要人物的語言行動,描繪出中國思想解放運動的波瀾。《夏》的故事發生在恢復高等院校入學考試以後的大學裡,岑朗,明朗、大方、熱烈、浪漫,她思想敏銳活躍,有獨立見解,這是作者歌頌的具有鮮明個性的新型青年。呂宏是個入黨多年的學生幹部,她思想僵化,虛偽,居心不善,對岑朗與梁一波的友愛關係橫加干涉,這不只是因為她看不慣岑朗,而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愛上了梁一波。為了達到目的,她整人,報復,耍了不少手腕。年輕人由於性格、愛好的不同,而產生糾紛是很自然的,但小說揭示的卻是他們在思想方法、精神境界、情操修養個性上的截然不同,表達了人們對思想解放的嚮往。這篇小說在讀者中引起了不同反響,《北方文學》從1980年第十期至1981年第一期,發出八篇文章,展開討論,熱烈稱讚的居多數,同時有的也指出如創作上的不成熟之處,也有的評論認為「作者在反映大學生活的真實性方面有某些失真之處。」但沒有一篇是從根本上否定它的。《白罌粟》的主人公是一個已經刑滿就業的老頭,作者通過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完全失去了人的起碼待遇的種種描述,揭示出他勤懇、善良、助人為樂的可貴品德。有的評論者認為:「《白罌粟》是當之無愧的『真正的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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