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張抗抗(3)


  四年過去了,她在農場種菜、壓瓦、伐木、搞科研,當過通訊員……生活中有過艱辛曲折,學習和創作也有過酸甜苦辣。寫字沒有桌子,只好趴在炕沿上寫,墊在膝蓋上寫。後來撿到一張人家不要的破炕桌,她在桌面上貼上魯迅像,又包上一層透明的塑料布,每天作筆記,好像魯迅先生時時都在望著她。她的業餘創作,也遭到某些人的中傷和誹謗,什麼「名利思想」,什麼「成名成家」,常常扣在她的頭上。她咬著牙,頂著別人的白眼寫去。農場沒有書讀,讀文學書還會惹麻煩,她就啃《中國通史》。只有回到杭州探親的時候,才算回到書的樂園裡。父母想盡辦法借書,一家人互相傳閱、朗讀,並且爭論不休。在假期裡,她如饑似渴地讀完了《紅與黑》、《歐根·奧涅金》、《高老頭》等許多名著。在家庭的和諧氣氛中,一切不愉快的遭遇都煙消雲散了。優秀的文藝作品不斷治癒她心靈上的創傷,也敲開了她的心扉,使她變得更加聰明和更加頑強。

  經過生活的磨練和文學作品的薰陶,她的個性越發鮮明了。一位女友曾推薦了本《簡·愛》給她看。在那位女友看來,她類似簡·愛那種依靠自己的力量與命運搏鬥的女性,為了追求平等與自立,她可以忍受最大的痛苦,做出崇高的犧牲。但是抗抗卻說:「我不否認這一點,我願意做一個個性頑強、意志堅定的人,但我最喜歡的小說,卻是哈代的《苔絲》和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這兩個女性為反對封建的傳統習俗和邪惡勢力所作的鬥爭,使我震驚,也使我深深受了感動。我敬佩她們為爭取自己的幸福不惜一切代價的勇氣和信念,喜歡她們那種豐富的感情,複雜的內心世界。作為叛逆的女性,我認為她們要比簡·愛更徹底。」

  張抗抗所處的環境與同齡人相比更多幾層苦痛。在新中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因為父母蒙受冤屈,她也跟著倒黴。來自學校社會的傷害,政治上的不平等,使她過早地承受了精神壓力;而在北大荒的

  日子裡,除了飽嘗所有知青的苦難之外,因為她是一個結了婚,又離婚,有了孩子的女人,生存環境的惡劣,精神上的折磨達到了極點。然而磨難愈烈,抗爭愈強,事實正是這樣。她不甘於命運的擺佈,敢於追求美,追求愛,追求光明,拼搏向上。十年內亂的那些困難日子裡,她從來沒有被壓垮,也沒有被淹沒。

  五

  「四人幫」以「無產階級全面專政」的招牌推行的文化專制主義,埋葬了一切優秀的文藝作品,也蹂躪了一切優秀的作家。愛好文學的青年想要寫書,只能在荊棘中悄悄地向前摸索。她明知走上這條道路的後果,但在她二十出頭的時候,已被強烈的創作衝動得不能自已了。

  她學過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把文藝為工農兵服務做為自己的宗旨,來到北大荒以後,總想把在農場的生活和戰鬥經歷描繪出來。從回973年夏天開始,她著手準備素材,醞釀提綱,想試一試自己的才能和力量。

  1974年春天,她回到杭州治療甲狀腺囊腫。病情稍有好轉,她就全力以赴,投入長篇小說的創作,兩個月寫書二十多萬字。稿子還沒有謄清,就因勞累過度高燒不退,又住進了醫院。一天,她正在堆滿書的床頭量體溫,兩個陌生人拎著一筐蘋果走進來了。他們是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編輯,特地從上海趕來,安慰病人靜心養病,並悄悄向她母親要去了原稿。很快,出版社向農場給她請了創作假。她出院以後,用三個月的時間,寫完了第二稿。接著,又去上海修改定稿。一部長篇小說,從初稿到出版,僅僅用了一年時間。

  「編輯謝泉銘和陳向明是兩位嚴格的老師,常常是前一天改完的一章交給他們,第二天又退回來。他們的文學修養高,又善於輔導,不斷啟發我挖掘生活素材。這是我一生中永遠懷念和感激的兩個人。

  這部描寫知識青年在黑龍江農場生活的長篇小說,取名《分界線》。它反映了張抗抗在這個歷史階段所抱有的一種政治信念。這種信念是長期的正統教育所形成的。她在生活中看到年輕人在逐漸分化,每個人都面臨著新的抉擇;農場辦場中存在的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和知識青年中那些難以解決的問題糾葛在一起,出路究竟在哪裡呢?作者試圖用自己的政治信念給複雜的生活作出一個答案。她在作品中讚美了腳踏實地、大搞農場建設的人。主人公耿常炯是個實幹家,他在戰勝澇災、洪水的鬥爭中所表現出的精神面貌和思想品質,是可貴的高尚的。在今天的四化建設中,仍然需要創作這樣的青年典型。

  1975年小說出版後,她寫過一篇《在生活的激流中》的創作體會,強調生活是創作的源泉,用自己的創作實踐證明主題是在深入生活的基礎上產生的,這是對「主題先行」一類文藝理論的有力反駁。

  關於這部作品的缺點,她自己說:「這部小說最大的誤差,似乎不是它反映的生活是否真實,而是它僅僅憑著青年人一種善良的願望,去呼籲人們分清真理與謬誤的界線,而作者本人對這種界限也是分不清的。我在小說中鞭撻了口頭革命派,但作為具體的人物形象,卻是不準確的。我批判了一個固步自封、因循守舊、不懂生產而又看不到青年力量的負責幹部,但我無法從根本上指出這種錯誤的根源。這部小說出現在歷史轉變的前夕,由於個人思想認識的局限性,它沒有揭示出生活中矛盾衝突的本質。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夠真實的……也許我那時過分重視了『浪漫主義』,而使人物過於理想化,這是極左文藝思潮時期文學作品的通病,應引為教訓。」

  《分界線》是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作為「練筆」,作為長篇創作的甘苦嘗試,這對張抗抗是重要的。但在文學的文本意義上,《分界線》不可能超越那個時代,雖然小說中的人物塑造、語言、結構等等,都有她自己的特色。這部作品,大概很少有人注意到,因這部《分界線》,正像很少人關注諶容的長篇《萬年青》和《光明與黑暗》一樣。作為新時期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張抗抗的崛起,也不是一日之功。

  這部小說出版以後,她在創作上就寫不下去了。文壇上的種種怪現象,日益尖銳的社會矛盾,使她苦惱,使她難以動筆。她說:「我祈求社會進步,希望變革,對舊的傳統勢力無所留戀,希望看到針砭時弊的文學作品。可是,這種變革的希望在哪裡呢?我摸索、尋求,一遍遍,一次次,每到那不可逾越的高牆面前,只有退回來……」她在不斷地解剖自己,探索社會,這個時候,她不曉得:她距離真正的「分界線」,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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