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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2)


  二

  三毛的創作,可分為三個時期。前期的作品,是十七歲到二十二歲那段時間發表的小說散文,收集在《雨季不再來》中,代表作為《惑》、《異國之戀》、《雨季不再來》。正如她自己所說:「這本《雨季不再來》的小書,代表了一個少女成長的過程與感受。它也許在技巧上不成熟,在思想上流於迷惘和傷感,但它的確是一個過去的我,一個跟今日健康進取的三毛有很大不同的二毛」。1962年發表在《現代文學》上的《惑》,描寫自己病中迷失在「珍妮畫象」裡的幻覺,縱情地表達失學、病痛下的煎迫和對生命的追求,全文缺乏委婉申述的含蓄,充滿憂鬱悲傷的色彩。小說《異國之戀》(又名《秋戀》)把一對在難耐的寂寞中偶然相遇、相戀又不得不匆匆別離的海外遊子的複雜心理和纏綿情感寫得生動真切。小說《雨季不再來順u寫一個女大學生跟男朋友鬧彆扭後,感情上的波動。作者在字裡行間把那深情、那眷戀,那只能體會不可言傳的心底的盼望,表現得那麼細膩感人。三毛的老師、女作家、文化學院教授胡品清在看過她早期作品之後,說她喜歡追求幻影,創造悲劇美,這是有道理的。

  三毛中期的作品,是她離開臺灣以後的大量小說散文。風格驟變,被人譽為「健康、豁達、灑脫不羈」,令人耳目為之一新。從內容上說,有對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生活,特別是學校生活的真實反映(《西風不識相》);有對同胞在國外不文明、不禮貌言行的痛心記敘而灑滿作者愛國之情《親不親故鄉人》。但作者付出最大心力筆耕的,則是撒哈拉大沙漠和大西洋中幾個島嶼所獨有的景色,特有的人和事,以及荷西逝世後用血淚寫成的文字,如《收魂記》、《沙漠觀浴記》、《平沙漠漠夜帶刀》、《逍遙七島遊》,寫活了大沙漠和各島的風俗民情美景。而對沙漠中不同人物的不同生活的敘寫,更是五彩繽紛,各具特色。如同寫婚禮,《娃娃新娘》展現出沙漠的古樸風俗與複雜的儀式,突出了未成年新娘的痛苦與無奈」,而《結婚記》則顯示了公證結婚的隆重與簡潔,字裡行問,卻流露出新娘為只有一個「駱駝頭骨」作結婚禮物和「走路去結婚」的幸福和自豪;一樣寫老人的生活,卻能從不同的老人的精神面貌和性格特徵出發,捕捉人物行動中最獨特、最典型的部分,展開充分的刻畫,顯示人物最本質的東西,於是,就產生了對青春長在、並力爭使自己短促的人生過得更有意義的長者的讚頌(《這樣的人生》),以及對被兒女妻于拋棄、被社會隔絕冷淡的孤苦老人的同情(《一個陌生人的死》)。又如都寫夫妻生活,有對在共同命運中互相幫助支持的恩愛夫妻的情深意重的抒寫,也有對重利薄情而剝奪了丈夫自由幸福的自私狹隘者的批判(《士為知己者死》)。更可貴者,作者為小人物作傳(《巨人》),為普通一兵立碑(《沙巴軍曹》)。而反映沙哈拉威人爭取獨立自由的血與火的鬥爭(《哭泣的駱駝》)和黑人奴隸的悲慘命運(《啞奴》)更是她中期作品中的海底珍珠和沙漠玫瑰。前者讓我們看到一幅富有時代特徵的沙哈拉威人鬥爭生活的真實圖畫,看到殖民者怎樣吞食、侵佔弱小民族以及弱小者的反抗和牛爭,後者則從啞奴「這一個」人物的遭遇,反映那個時代、那個地區奴隸命運的「一般」。丈夫荷西逝世後,三毛多寫自己的生活、感情和親朋好友的關懷和安慰,如「我」對荷西的追憶、痛惜和懷念(《夢裡花落知多少》),「我」對父母的感想和眷戀(《背影》),朋友、鄰居對「我」的深情照顧和「我」的感激(《不飛的天使》),以及公婆的貪婪和冷酷無情(《似曾相識燕歸來》),等等。這些作品主要以散文形式來敘寫生離死別的悲哀和痛苦,文章也顯得深沉、憂鬱。但作者並沒有因為這一巨大打擊而日益消沉,而是「偏偏喜歡再一度投入生命,看看生的韌力有多麼強大而深奧」,並再度回到加利那群島白色的房於,頑強地生活下去。她並不孤獨,因為荷西曾經生活在這裡,因為荷西的朋友、鄰居關懷著她,因此,她請求母親信任她,「絕對不要以為我在受苦,個人的遭遇,命運的多舛都使人被迫成熟……再說,世界上有那麼多的苦難,我的這些挫折又算什麼呢?」(《歸》)這種熱愛生活,探索人生的不怕挫折的精神,令人振奮,給人力量。這就使她的讀者,特別是那些對現實不滿,也渴望到外流浪,用親身的經歷去體驗人生奧秘的臺灣青少年對她無限羡慕和由衷敬佩,以至許多學校,整班整班的學生都在預購她的新書。「三毛以極大的毅力和苦心,離鄉背井,遠到萬里之外的荒漠中居家謀生,以血汗為代價,執著地換取特殊的生活經驗」,把自己所見所聞所曆所感,凝結成藝術的花朵,敬獻給讀者,從而得到讀者的這樣熱烈的歡迎,是理所當然的,是受之無愧的。可以說,三毛在荷西生前死後這一段時期的創作,即中期創作,是她創作的高峰期。「三毛熱」這個文化現象,是隨著反映她在撒哈拉的生活這個創作高峰時期的出現而出現的。

  有人認為,三毛在這一時期,即撒哈拉創作時期的作品所以擁有廣大讀者,主要以內容取勝,它們只是她「特殊生活經驗」的記錄。「這種經過真實體驗的題材之寫作,在先決條件上已經成熟了,甚至連表現技巧的強弱,都已無法增減故鄉人們去閱讀她作品的高昂興趣。」這種說法,從強調內容的重要性來說,當然是對的。但如因此而無視它的藝術魅力,那就值得商榷了。事實上,她的作品,不僅內容新奇,而已有它獨特的藝術風格。

  善於把奇特而富有異國情調的流浪生活,用娓娓長談的方式來打動讀者,是三毛中期創作的顯著特點。這種以「我的手寫我的口,以我的口,表達我的心聲」的溶「我」於作品中的講故事的寫法,使人感到格外親切,自然,又能收到雅俗共賞的效果。而在構思故事時,作者並不追求故事情節的「戲劇性」,而著力描繪生活的「本色」,不造作,不故弄玄虛,只是把真情實景形象地再現于讀者面前,這就滿足了讀者的好奇心。如散文《平沙漠漠夜帶刀》,把一個想做世界第一個橫渡撒哈拉沙漠的中國女人的興奮、受到阻礙時的懊喪,初見沙漠人情風俗的驚奇、看到海市蜃樓的讚歎都寫得那麼逼真、生動、使人如臨其境,如見其人。《荒山之夜》既把被風吹積成弧形的沙丘,描繪成「好似一群半圓的月亮」,那麼柔美,又揭示荷西幾陷於死命的沙漠泥沼地的險惡可怕。至於「我」求救于吉普車而車上男人不但見死不救,反而陡起歹意,以及「我」的抗爭,荷西的終於脫險,又使讀者進一步認識「我」在沙漠中的冒險生涯。在《白手起家》裡,更把「我」初見「夢裡情人」(撒哈拉沙漠)時激動的心清,剛進陋室失望的神態,去買淡水、換煤氣桶時所遇到的艱難,睡在水泥地上挨凍的感覺,都寫得活靈活現。但是,「我並不氣餒,人多幾種生活經驗總是可貴的事」,「要付出無比的毅力」,「使自己適應這兒的生活」。於是,「我」和愛人荷西用「棺材外板」自製各種家具,甚至「沙發」,用從垃圾堆裡拾來的舊羊皮,改造成坐墊,更用荷西出賣勞力換來的血汗錢,買進了現代化用具:冰箱、洗衣機、錄音機、電視機和汽車。書架上,也排滿了寄自臺灣和西班牙、美國的雜誌、書籍,結婚禮物「駱駝頭骨」和無名藝術家製作的美麗石象以及天然的「沙漠玫瑰」被呈列在桌上,從總督府弄的紅花綠葉,開放在房間的周圍……當這個用毅力、智慧和汗水建成的「藝術宮殿」被荷蘭一位建築師發現的時候,他驚歎不已:「你們把美麗的羅馬建成了!」他正是受西班牙政府的委託,來為沙漠土著沙哈拉威人興建住宅的,他終於找到「全沙漠最美麗的家」作樣板而喜出望外,而這一切,卻表明,生活中的強者,永遠是那些迎難而上,用行動改造自己,同時改造環境的人。這個深刻的道理用生動的故事來表達,自然與空洞的說教不可同日而語。讀者通過這篇小說,不僅認識了沙漠和沙漠生活,更認識了三毛這個人,這個作家。而所取得的這樣感人的效果,正是通過「我手寫我口」的方式,將「真情實景」藝術地再現在讀者面前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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