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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淑俠(8)


  「狂人」之歌

  趙淑俠的《春江》是一部故事發生在國外,內容卻不是描寫留學生生活的長篇小說。小說裡的主人翁劉慰祖變為劉浪,使人想起聶華苓的小說《桑青與桃紅》。劉慰祖是一位受盡家人和朋友溺愛的將門之子,曾夢想循規蹈矩地成為一個好兒子、好朋友、好丈夫。但是,當他發現人的虛偽、現實的虛偽之後,他的思想便陷入無法自拔的苦惱陷阱。於是,他憤世疾俗,他要報復。他給小狗起名叫「真理」,因為社會上醜惡多真理少,狗「誠實,比人強,叫這個名字可以羞羞人。」他在外流浪十年,連一個字也不給家裡寫;從歐洲回到臺北,正趕上祖母祝壽,他從牆上爬過去,背著大背囊,站在客廳裡,對幾十個人說:「別跟我假惺惺,我恨虛偽,恨造作,拿出你們的真面目來該多好呢!……哼!你們這些只曉得錦上添花,只懂得拍馬、作假的人,我勸你們快回家去得啦!你們不都有個家嗎?蠢人!」他對祖母和父親說:我不叫慰祖,「我無祖可慰,也不想慰了。……我叫劉浪,我情願流浪,不願意『慰祖』。」「我有足夠的理由恨你們。」「我的人生被人破壞了,我也不能叫那些破壞人的人過得心安理得。」真是痛快淋漓的鞭答,呐喊,抗議!這個劉浪,使人想起魯迅《狂人日記》裡的「狂人」。不同的是,劉浪是現代社會中的「狂人」,魯迅筆下的「狂人」是從封建社會殺出來的逆子。

  劉浪背著沉重的包袱,從臺北出發,走遍了世界他認識的所有地方。那時,他是德國海德堡大學經濟系的研究生,在他眼裡,世界是一個美麗的發光體。現在,他是流浪畫家,是「無根的一代」,或「流浪的中國人」;無論走到哪裡,在他的感覺裡,到處都一樣,都和臺北一樣。他曾經年輕過,快樂過,真心實意地愛過;當他發現了世界的真實之後,他的天地突然崩潰,劉浪成了承受著巨大精神壓力的「苦惱的現代人」。「歷史的包袱是很多知識分子精神上的負擔,無奈歷史又不能抹殺或回頭,而改過的新面貌該受到歡呼和信任。因此我們必得掙脫歷史的壓力。」「……人不能從過去裡走出來是很悲哀的。希望在前面,不在後面,人要創造歷史,不要被歷史埋葬。原諒是最高的美德,」這是作者在小說「序」裡所表現出來的善良感情。從這裡出發,「劉慰祖」經過「沉淪」式的探索和尋找,最後又回到「劉慰祖」那裡,「狂」和「變態」終於恢復正常。劉慰祖站在歌德堡的納卡江大橋上,看著滔滔江水,覺得自己也是這洶湧狂流中的涓滴,哪有本事跳出?於是酸楚攻心,悵然欲泣。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做『流浪』幹什麼?怎麼做也不會成功。想逃開所有的人哪!辦不到的。真的,老弟台,聽我這個傻快樂一句話:做不到,絕對做不到,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從世界上逃去……」劉慰祖將回到原來的地方,回到他曾憎惡過、仇恨過的人群和歷史中,也以虛偽遊戲人生,在現實的手心裡,「開始新的人生」,因為那裡有等待他待繼承的事業,有他的祖母、父親、繼母和妹妹……《春江》的結局意味十分深長。趙淑俠在《序》裡最後說:「劉慰祖只是個象徵,其他的人物,甚至這個短序中的『年長者』之類的,也是象徵。」是的,《春江》的象徵意義,概括了一部社會歷史。

  本世紀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時代病」在青年中是普遍存在的,這種病在不同的國家其病源不同,表現形式也不一樣。劉浪不是「嬉皮士」、「崩克」,有時他是「現實」的,有時他是「狂人」,但他是「中國式」的。劉浪是現代意識裡的人物,趙淑俠為我們塑造了一位迷惘在現代社會裡的典型形象。

  為女性評說公道

  趙淑俠另一部長篇力作《賽金花》,是有別於《我們的歌》、《春江》、《落第》等另一種追求和嘗試。一個作家不應永遠保守自己不變的風格,要開拓,走新路。數年前我見她時,創作《賽金花》的思想剛剛萌生不久,其資料的搜集也才開始,而幾年後相見時,一部三十六萬多字的長篇小說,已在兩年前成功面世。她的創造精神和巨大潛力,令人十分欽佩。

  她的《賽金花》寫的是一個「古老」而又為人們記憶猶新的故事。賽金花是百餘年前清末名妓,在文學作品裡,一直扮演著反派的角色。就本世紀的文學作品而言,先後就有樊樊山的前後《彩雲曲》、曾樸的《孽海花》、張鴻的《續孽海花》及夏衍、熊佛西分別以賽金花命名的兩個劇本。但這些作品多把她寫成沒有靈魂,沒有良知的胭脂花國的淫婦蕩女。趙淑俠的《賽金花》為主人翁賽金花注入了新意。首先,作者並不是為她翻案,也不是要寫歷史小說。作者是根據從五六十種中外文資料中的發現和心得,以當時的時空背景——人物、事件、場景和賽金花本人的女性角色重組故事,還這個歷史人物的血肉和人性的真實。趙淑俠是以女性主義為出發點來創作這部小說的。在這部小說裡,作者要利用賽金花這個歷史人物,從人性尊嚴的角度,強凋女性的自覺,表達人類原始的感情。賽金花也愛她的孩子,也想做一個好母親;在她改嫁之後,也想重振勇氣,做個叫人尊敬的完人,可是社會不允許。賽金花對人生有著很深的體悟,死前她對記者說:「為人在世原是如此,眼望天國,身居地獄,這樣的苦苦掙扎,便是一生啊!」這真是一語道破——紅塵盡處一場夢!尤其是她,一生出賣色相,苦苦掙扎,這夢更是一場惡夢。

  趙淑俠在這部小說裡以同情之心細膩地寫盡了賽金花一生的悲劇傳奇故事。被迫走進煙花巷中,十六歲嫁給蘇州狀元洪文卿為妾,隨丈夫出使德國,北京的斑斕生活,夫歿後被逐,女兒被搶,兒子夭亡,做人不得,被迫再次下海,重操賤業,以及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後,與瓦德西的斡旋,最後的淒慘……一個抗爭的悲劇,才有了一個收場。但悲劇是社會的,直到現在仍有餘音繚繞。趙淑俠是立意非要把賽金花寫成真正的小說不可,並且是屬￿「女性文學」的一類;她在小說的代序《賽金花隱沒於紅塵盡處》中說:「妓女地位雖賤,唯她們也是血肉之軀,也有感覺和情感。相信賽金花本人也並不以她的妓女身分為榮,但自幼家貧入煙花一幾經翻騰,就是做不成一個正經人。社會如此,人心如此,她有什麼能耐改變命運?」這是作者的同情和理解。趙淑俠說:「我是女人,瞭解女人。」從這一點來說,她更比男人更有資格描寫女人。這部長篇,臺灣九歌出版社印了十三版,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也印了幾版。這足見讀者的關心與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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