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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淑俠(4)


  勝利之後

  黃河東歸大海,抗戰已成過去。東北的高粱紅了,秋蟲和百鳥聯手舉行「八·一五」大合唱……

  中國人八年的流離失所,饑餓,恐懼,死亡,遍地創傷,在趙淑俠心裡鑄成了不能磨滅的記憶。她在一篇回憶文章裡說,在那個時代,有愛國家愛民族之心不會被認為是在賣膏藥背八股,而說對國家民族的事做得去關心,是要讓人譏笑蔑視罵得狗血淋頭的。那個時代,「是把小我投入大我,多少情侶和年輕夫妻灑淚分離,男兒心甘情願的投入疆場的時代。是青年們爭著為保衛國家到前線和敵後去效死,死而無怨,死而含笑的時代。是物質之匾乏,生活之艱苦,精神之豐富,信心之堅定,在今天都無法想像的時代。是全國老少都愛唱抗戰歌曲,流行歌曲流行不起來,也沒有人屑於唱的時代。是作家們的筆一致為沉歌抗日聖戰,為鞭撻日本帝國主義,為哀念死難同胞而寫,人性與只關心個人感情的文藝作品不受重視,還要被責為沒心沒肺的時代。是中國民族萬眾一心,最團結,最有生氣,中國人最以做中國人為榮,雖苦猶傲,一點都不崇洋的時代……抗戰的年月就是這樣的一個時代。一個雖然充滿危機、苦難、流血、艱辛,卻也充滿著生氣、希苦、信心、鬥志,令人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時代。」那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時代,在趙淑俠的生命裡也是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1945年,抗戰終於勝利,這給中國的大地和人民帶來了異常的興奮和喜悅。趙淑俠回憶說:「在那個悶熱的夏天傍晚,也不知怎麼聽到日本投降的。人們像瘋了一樣,嘩的一聲叫起來,店鋪的門口碑僻啪啪的放著鞭炮,小鎮窄窄的街道上擠滿了人,有的哭有的笑,流浪了七八年的遊子們要回老家了,悲喜交集得淌著眼淚引吭高歌。」(1985年8月,臺北《聯合報》所載趙淑俠文章《那是個什麼樣的時代》)

  血與火中流浪多年的人們可以回家了,可以擁有和平,擁有愛情,擁有家庭,可以建設新的生活了。趙淑俠一家也是欣喜若狂,盼望著回到故里與飽經戰亂的親人團聚。

  懷著日本投降創造的令中國男女老少無法形容的那種激動和喜悅情緒,趙淑俠也流著淚水,告別老師同學朋友,告別沙坪壩,告別重慶,告別長江,隨父母山一程水一程地回到東北。

  趙淑俠的父親是在日本投降後作為國民黨的接收官員到東北的。她回憶說:「在復員接收的混亂之中,有些官員竟利用職權,斂不義之財,而我的父親一直為官,亦常有斂財的便利,可是他從未取過一文非分之財,也因此,我家的生活一直很清苦。抗戰勝利後在瀋陽,很多人都弄了一幢或數幢房子,我家卻是片瓦皆無,借住一個朋友的公家宿舍。」在瀋陽,他們一家還是過著相當桔據的生活。

  「太平洋」傳奇

  「打回老家去!」那歌聲整整八年,像潮聲,像雷聲,在祖國的大地上一浪高過一浪地傾訴著千百萬「東北」人的感情和心願。趙淑俠隨著父母,回到了曾被日本人殘酷蹂躪的那塊黑土地。

  1947年初,趙淑俠入瀋陽國立東北中山中學繼續讀書。文學仍然是她至真至誠的愛好,當時她最喜歡的一種雜誌叫《太平洋》,該雜誌抨擊時弊,是青年中的明星雜誌。

  在學校,她天馬行空,獨來獨往。她插班到東北中山中學之後,她所在的那個班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的男同學的學業開始上進了,不修邊幅的,開始偷偷地搽起雪花膏,原來粗野的開始變得文靜了……

  趙淑俠正值如花似朵的年華,天生玉質,同學們無不認為她是學校唯一「漂亮得驚人」的「美麗女神」。在她那個班的教室裡,第一二三排的左邊計有五個女生,共同組成一片綠洲,而趙淑俠則是綠洲中的鮮花。鮮花總是惹人喜歡的,不少同班、同年級和高年級的男學生都暗暗傾慕於她。可是,趙淑俠拒人于千里之外,誰也接近不了她。當時她的作文最好,每每作為範文貼堂或朗讀,受到老師的誇獎。趙淑俠高不可攀,深不可測,神秘無比。但總有大膽的男學生,當時有七個人每日神魂顛倒地給她寫情書。七人中有一位屬￿年級高勢力大者,他得知除他之外還有六個人也給趙淑俠寫情書時,又氣又惱,分別將那六個同學揍了一頓,要他們必須統統死了那份心,趙淑俠只屬￿「他」

  東北中山中學裡因她發生的騷動和「戰爭」,趙淑俠並不知道。趙淑俠自己說:「我不愛講話,當時我和男同學沒有說過一句話。」少年人的單相思,苦惱著一大片,而她卻仍然每天拿著一本《太平洋》,上課來,下課走,深奧得像博大的太平洋,平靜得像安靜的太平洋。

  有一天,一位男學生喜不自勝地奔走相告他的偉大發明:「告訴你,我終於給趙淑俠找到了一個外號——『太平洋』!」同學問他為什麼叫她「太平洋」?他說理由有二:一是她總是拿著一本《太平洋》,人在雜誌在,雜誌便是她的標誌;二是她的威嚴,誰也摸不透,就像深不可測的太平洋……大家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從此趙淑俠的「太平洋」綽號便在東北中山中學傳開了。

  趙淑俠一頭紮在功課裡和文學中,本來對政治的興趣相當一般,但那一次學生組織的反饑餓爭民主的絕食行動她也參加了。絕食的滋味並不好受,她同班同學給她買了兩個餅,可她不敢吃,當她看到領導絕食的頭頭也在吃東西之後,她才敢吃。

  在瀋陽,她讀書的時間不長,可那裡的日日夜夜,也頗令她難忘。至今她還記得那首蕩漾在東北中山中學的校歌《慘然的微笑》:

  在這裡,我聽過大海歌唱,在這裡,我聞過豆菊花黃;
  我和她曾並肩靠著椰子樹,我和她曾談起我的祖國。
  他睜著他那大而黑的眼睛他癡癡地,他呆呆地望著我。
  我和他的愛情同海洋深,他為我而斷送了他的青春。
  那大海已埋葬了他的形和影,那大海卻洗不盡我的仇和恨。
  我聽見海風吹起浪潮,那正是他的靈魂向我呼號。
  我看見那陽光照著波濤,那正是他靈魂向我微笑——
  慘然的微笑……

  趙淑俠在東北只滯留了一年,內戰又得使他們「倉皇出逃」。戰爭連年是中國歷史的不幸。槍炮聲跟著趙淑俠,似乎在告訴她:這就是戰爭。就這樣,她懷著不解和恐慌,看一眼漫山遍野的烽煙,又隨著父母,先北平,後南京,1949年末,最後到了臺灣。

  「初戀」

  戰爭給人生製造了夢。但對臺灣環境陌生,而人情卻又似大陸。她很熟悉那些面孔。那些北方人的語言,那些北方人的習慣,使她那種模糊的離開母體的失落,多少是一種安慰。但是,關山遠隔,故鄉何在?

  初到臺灣,他們連安家費都沒有。吃住沒有著落。「父親原出身于大富之家,曾有過人間最優裕的日子。只因戰亂關係,竟半生受生活的壓迫,這也難怪他心情煩躁,終日愁眉不展,常發脾氣。」趙淑俠說,「當我長大成人,吃過苦頭之後,才慢慢體會了父母的心,可是在這之前,家裡的氣氛常使我感到極度的痛苦,有種被壓迫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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