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
宗璞(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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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充滿文化氣氛的作品(傳統為筆記散文)在中國源流悠遠而盛於明清。其內容或記逸人行狀,或記奇聞異事,舉幾天文地理,民情風俗,科技醫藥,宦海浮沉,街談巷議均可入文。五四時期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諸人在晚明袁宏道、張岱、歸有光等散文風韻基礎上又融入西歐主要是英國隨筆的諧趣。一時間這類散文小品盛行于世,成為五四散文中成就最高,實力最雄的品類。它的主要特點就是重性靈,富理趣,不論是晚明、五四或是當今八十年代,這類作品是在個性意識比較張揚,心清比較疏淡的背景下產生。林斤瀾曾論及這類作品的好處,精闢地指出這類作品的三大特性:一是不端架子。他說,「筆記的作者,大有載道君子,立志丈夫,明理仁人。有大事業在做著、寫點筆記是消閒,隨手拈來,不免把載道、立志、明理的大題目放鬆了,由著性情變化文字」;二是不矯情,寫法上白描為主,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三是不作無味言語,本是由性情順情趣的東西,若語言無味,寫它作甚。 此類文章擺脫了載道明理、匡時濟世的重負,由著性情寫一點輕鬆灑脫的文字。手法和語言是白描,但要寫得有趣耐讀,別有一番疏放清雅。所以寫這類文字並不容易。首先需要曠達處世的姿態,寬鬆自由的心境,才能從內裡透出閒逸和淡遠的情懷韻味。再就需要豐富的學識修養。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姑且不論,五四以後的周作人、林語堂等寫小品的名家,他們都是文化根基雄厚並且學貫中西的一輩人。他們主張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草木蟲魚無所不談,林語堂晚年還在報刊設《無所不談》專欄,採擷的主題非常寬泛,如果沒有廣博的學識做基礎,就很難做到「無所不談」。這類文章,表面平淡沖和但卻深沉有味,感情絕不輕淺,只是筆法上求清淡,所以要求有深厚老到的語言文字的功力。 宗璞具有優厚的文化學識條件。隨著歲月的增長,閱歷的豐富,她越來越進入曠達疏淡的人生。張抗抗在《宗璞小記》對宗璞的這種成熟人生作過很好的詮釋:「不見她高談闊論好為人師,亦無莫測高深的名人氣派……她不為身邊的那名利之爭所動所累,她幾十年靜靜地安之于燕園」。從宗璞的創作總體看,近來這類文化性散文和讀書隨筆產量大增。這類作品與傳統小品文最為接近。《風廬茶事》、《酒和方便面》等,內容涉及茶和酒,這與五四散文如周作人等人的散文相近,字裡行間充滿著雅韻逸致。這裡的喝茶、飲酒也許是一種形式,一種文化人才能找到的那份感覺。 雲南有一種雪山茶,白色的秀長的細葉透著草香,產自半山 白雪半山杜鵑的玉龍雪山。離開昆明後,再也沒有見過,成為夢 中一品了,有一陣很喜歡碧螺春,毛茸茸的小葉,看著便特別,茶 色碧瑩瑩的。喝起來有點像《小五義》中那位壯士對茶的形容: 「香噴噴的,甜絲絲的,苦因因的。」 這是出自宗璞之手的《風廬茶事》中一段,與周作人的《喝茶》「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塵夢」相比,也許不及後者的名士風十足,但我們不難找到它們間相維繫的那份生於同一深厚文化母體的「感覺」。 發表於1992年的《從粥療談起》也是名篇。先從自己多病,得到一本舊書《粥療法》談起。然後從喝粥引出陸遊一首食粥詩。從這首詩中引出張來《宛丘集》中一篇《粥記》。而這位張來又是「蘇學士之徒」,又考證出蘇東坡原來也嗜粥。他說:「夜饑甚,吳子野勸食白粥,雲能推陳出新,利隔益胃。粥既快美,粥後一覺,妙不可言」。最後又引出陸遊另一首內容與蘇學士差不多的詩:「粥香可愛貧方黨,睡味無窮老始知……」宗璞的旁徵博引,使我們如入花陣,樂不知返。閱讀此文,由於豐富的知識與清淡的人生感興,而產生豐盈的愉悅感。那種在清茶淡飯中尋求固在本味,一種甘於淡泊人生的氣度也給人以啟發。全文娓娓道來,平易如訴家常。但文理結構卻精緻而勻稱,行文走筆中表現出遊刃有餘的閒雅情趣。譬如她在寫自己多病得夫弟贈送《粥療法》一書之後,極其自如的出現這麼幾句話:「不過此書的命運和我家多數小冊子一樣,在乃兄管理下,不久就不見蹤影,又是『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了。」只要讀過宗璞《恨書》《賣書》兩文,聆聽這番議論,禁不住有那心領神會的一笑,因為「乃兄」是他們家「圖書館長」,據說「負書行路也在百里之上」了。可恨書籍成山,常常急用之書找不到就成了他的責任。這裡本與「粥療」無關,只是信手寫來,輕靈灑脫,使文章頓生情趣。 這裡提到的《恨書》、《賣書》二文,分別寫於1985年和1989年。是寫家中藏書之多帶來的煩惱。鄧拓說:「閉戶遍讀家藏書」謂是人生一樂。鄧拓寫的是書生獨有的一樁樂事。可宗璞寫的卻是書生之憂、書生之累。宗璞這類散文雖說是文化意蘊豐富,卻又離不開日常生活的煩憂牽絆,普通人世的苦樂悲歡。她在儒雅情趣之中,並不自矜清高,而且自然流露出一種與平民生活相通的民間本色。 這類散文大都平實自然,都從自己生活經歷,從身邊聞見世事人情中拈拾而出。宗璞在北京大學校園內生活了幾十年,那裡的一樹一石,一橋一水,已與作者融在一起難以分開。那花晨月夕,四時風光也早已進入她的散文世界。燕園內不論是年耆學者或莘莘學子,她都默默傾注了感情。近年來,她又連續發表了《燕園石尋》《燕園樹尋》《燕園碑尋》《燕園墓尋》《燕園橋尋》系列文章。使原本就美麗和特具魅力的這座名園,因她的散文的渲染而更顯出歷史、文化的淵源和社會人文薈萃的品格。 這裡只舉《燕園碑尋》一文為例加以印證。「碑尋」一共寫了燕園六處碑石。不僅記載碑刻的內容,而且考證它們的來歷,如燕南園進口處和一、六院之間赫然矗立兩對龜馱石碑,一處是清代皇帝為紀念花兒匠而立的名錄碑,一對是為四川巡撫杭愛立的井有康熙親筆碑文。其他還有乾隆禦碑和明末清初畫家藍瑛梅花碑等。尤其是1989年新立的一座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更有不平凡的意義。碑文由馮友蘭先生撰寫,聞一多先生篆額,羅庸先生書丹,集一代幾位名家之美,實屬難得。尤其碑文內容,不論就思想和文采而言均美倫無比。宗璞文中輯錄碑文內容時融進了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議論,更顯出她認知深刻,襟懷博大,也使散文的歷史文化內蘊更富光輝。 也許我們有必要再重複說明宗璞的深厚文化背景,以及她的學者(外國文學研究)與作家的雙重實踐,使她在寫《行走的人——關於〈關於羅丹——日記擇抄〉》《無盡意趣在「石頭」——為王蒙〈紅樓夢啟示錄〉寫》這樣的序文或隨筆,以及她在國外訪問期間所寫有關作家的訪問遊記,譬如《寫故事人的故事——訪勃朗特姊妹的故居》、《他的心在荒原——關於托馬斯·哈代》等,這些文章除敘述、描寫外,還穿插宗璞自己對作家作品相知相識的議論。這些議論,無疑是學術的,但又是藝術的。因為它出自一位學者型的作家之手。正是由於這樣一身而兼學者作家的特殊身分,使宗璞能在名家蜂起的多彩文壇,閃射出她的獨特光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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