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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志鵑(3)


  五、從此有了「家」

  從孩提時代起,茹志鵑的家就四分五裂了。家,對她來說是一個十分模糊的概念。如果說有,也只能算作是一個夏不遮雨,冬不避寒的「窩」。為了構築一個舒適安樂的家,她作過多少夢,付出過多少心血和代價啊!

  1943年冬,茹志鵑已滿十八周歲,生活和工作都還沒有著落,她沮喪而頹唐。一天,突然接到大哥寄來的信和錢,叫她隨哥哥們一道去蘇中解放區。當時她對革命並無深刻的認識,對那裡的生活更一無所知,只是覺得到了那裡可以兄妹團圓,可以建立一個較為安定的家——她沉浸在歡樂和幸福之中。「涼亭雖好,並非久留之地」,以前住在別人家裡,常有寄人籬下之感,心情鬱鬱寡歡。接到哥哥的信後,她的心如同長上了翅膀,焦急地等待飛翔。她儘快結束了一個學期的教書生活,隨同二哥、四哥及其愛人到了蘇中解放區鹽墾中學。名為中學,實為中轉站,茹志鵑的大哥並不在此。他們在鹽墾中學迎接1944年元旦,後被分配到蘇中二分區宣教科臨時演出隊。從此,她有了自己的家——一個充滿了真誠、友愛、溫暖如春的家,徹底擺脫了無依無靠的悲慘境界,結束了淒苦的流浪生涯。茹志鵑回憶說:「在這個『家』裡,我感到高興,因為我不會失業了。這時儘管敵人清鄉、掃蕩得厲害,我這個『家』行動頻繁,但我卻覺得踏實可靠」。(同上)

  1944年夏,茹志鵑上了剛剛籌建的蘇中公學,參加整風運動。冬天畢業,後即留校,在總俱樂部任宣傳幹事。1945年總俱樂部與蘇中一師文工團合併,成立蘇中軍區前線話劇團,抗戰勝利後,改編為華中軍區文工團。翌年,解放戰爭開始後,該團與山東軍區文工團合併,改為華東軍區政治部文工團。解放軍渡江以後,又改為南京軍區政治部文工團。名字雖然變來變去,但人員和工作卻沒有多大的變動,這個「家」有關懷她、教育她成長的領導;有熟悉她、瞭解她的朋友和同志,她感到心滿意足。1947年,在「家」裡,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六、終生的抉擇

  在「家」裡,她歡悅、暢快、無憂無慮,她奮飛、上進,有一股使不完的勁兒。演出時,她是演員,也是舞臺工作人員;行軍打仗時,她是戰鬥員,也是宣傳員。她和其他隊員們一起,拎著石灰桶,趕在隊伍前面,寫大標語,沿途唱歌,喊鼓動口號。在戰士的槍托上,貼上兩指寬的油印槍桿詩,鼓舞他們勇敢殺敵。戰鬥打響了,他們躲在戰壕裡做大紅花,等待戰士們勝利歸來。同時,又是護理員、擔架員、俘虜押送員。他們與戰士們的命運息息相關,心心相印。

  1947年,在歷時一個多月的魯南突圍中,她經歷了血與火的考驗,練就了過硬的行軍本領。她可以邊行軍,邊睡覺。無論是徒步走平原,還是攀登峽谷上的羊腸小道;無論跋涉水路,還是走泥漿路、「橡皮路」,都從不叫苦,從未掉隊。

  在整個突圍過程中,她不時地用保爾·柯察金等英雄事蹟激勵自己,跟自己的軟弱、怯懦、自私進行無情的鬥爭。發表在《青春》1979年第1期上的《魯南突圍的追記》真實地記錄了茹志鵑這一時期的生活和精神狀態。

  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她拖著發燒的身體,和同志們在深及膝蓋的泥水裡行軍。走了三十裡路以後,已經精疲力竭了。稍有遲疑或怠慢就有掉隊的危險,她含著眼淚,克制自己,緊跟著前邊的人,一步也不肯停下。

  隊伍繼續向前,路更艱難了。她實在支持不住了,只好騎上獨立師的馬。走到一個高坡前,她看到同志們在淤泥裡靠兩手支撐爬上去又滑下來的情景,堅決跳下馬,跟大家一起行軍。

  當突圍接近勝利,隊伍要穿過隴海鐵路時,恰巧遇上飛機轟炸,她的心有些發慌。事後對這一閃念的思想,進行了痛苦的反省,「以前飛機再厲害些,自己也不會這樣失措,現在為什麼呢……」

  突圍結束了,她打開背包,還未來得及細看,一股黴味直沖鼻子,日記、本子、衣服全黴了。她在《追記》中寫道:「這些東西全黴了不要緊,我可有一樣更重要的東西沒有黴。一路上我是小心而努力地保護它的,它在淤泥裡、急流裡、風雨下、轟炸下,倒是錘煉得更加光彩了,這就是我的靈魂,我的頭腦。」

  突圍,在她的生命史上只是短暫的一瞬。每每回憶起來,總是甜蜜而留戀。這美好的記憶一直珍藏在她的心底,不時地發出光和熱。

  艱苦的鬥爭環境,錘煉了她的意志,增長了她的才幹。還利用戰牛的間隙,頑強地吮吸知識的乳汁,不斷地豐富和提高自己。1945年底至1946年春,部隊打進淮陰以後,有一段間歇時間。茹志鵑無意中發現一個工商地主家裡,藏有很多書,家裡卻沒留下一個人。她大著膽子走進了這個無人問津的地帶,也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現代中外小說。她如饑似渴、貪婪地閱讀,終因時間太短,許多書還沒有來得及讀完,只好偷偷地選了四本《戰爭與和平》,打在自己的背包裡,跟隨隊伍開到了前線。

  從此,茹志鵑這顆蘊育著文藝細胞的種子,在肥沃的泥土裡萌發生長了,文藝給她以力量,她又為文藝獻出自己的青春和熱血。她說:「我到了根據地以後,才第一次吃飽了肚子,又接近了文藝,而且靠得這麼近……」「身在此情此景中,即使閉上了眼睛,也會遏止不住的心跳血熱。這和那些『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截然不同,這是何等的文藝啊,能使人要跳、要跑、要唱、要向前沖」。(同上)

  一次戰鬥前,文工團員們步行七十餘裡,趕到離前沿十來裡路的地方,在土臺上演出《白毛女》,那激動人心的情景,令她至今難忘。

  「臺上台下像是一鍋沸騰了的水,尤其是台下,那些在敵人面前像小老虎似的戰士,出入槍林彈雨,在任何艱難危急的情況下,都面不改色的英雄們……他們坐在用土堆起來的舞臺前面,一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熱淚盈眶,有的戰士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高喊幾句似口號非口號的話語,又默然坐下;有的戰士竟忘其所以,要朝臺上的黃世仁沖去;有的戰士痛哭失聲,當場暈倒……」(同上)

  她終於看到了藝術的神奇力量。她說:「我驚歎、懾服、羡慕這種力量,我暗中下了決心要走這條路。」(同上)從此,她義無反顧的沿著這條道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從盲目、朦朧,逐漸到自覺、堅定。

  茹志鵑是在自己的本子上開始創作實踐的。在長期的戰鬥生活中,她接觸了許多可親可敬的人,看到了許多可歌可泣的事。她在本子上寫日記,追記各種沒有名目的感想、散記、故事等等。把這些瑣碎的東西記下來,當時並沒有明確的目標和成熟的想法,更想不到為了發表,只是覺得這些感人的事不記下來可惜。天長日久,她記了厚厚的一大本。一天,一位作曲的同志偶然發現她的本子裡有一段好像歌詞又好像詩樣的東西,便拿去譜了曲,並且定題目為《跑得凶就打得好》,歌曲很快就在部隊傳唱開了,還得了二等獎。從此,她開始有意識地寫些歌詞、快板詩,寫些戰鬥需要的廣場歌舞劇。筆不停地寫,思想也隨著急促的腳步和節拍行進。行軍休息時寫,扒在背包上寫,臥在戰壕裡寫……默默地開始了終生的選擇。她說:「當時我並沒有發宣言。我覺得發宣言,提要求,都沒有實幹來得具有說服力,而且自己到底能不能走這條路,也需要在實踐中加以檢驗」。(同上)

  1948年——淮海戰役前,她在部隊領導的鼓勵下參加了創作組。決心用心血和生命實踐自己的宣言。她和創作組的同志一起寫了大型話劇《八〇〇機車出動了》、《不拿槍的戰士》及短篇小說《何棟樑與金鳳》。她從這裡起步,在這裡生根、開花、結果。以後,又創作了許多優秀短篇小說《澄河邊上》、《同志之間》、《百合花》等。革命戰鬥生活,賦予茹志鵑一雙單單屬￿她自己的眼睛。她說:「我就是帶著這雙眼睛去看我周圍的生活的。這是一雙帶著幸福的微笑,非常單純的、熱情的、信賴的眼睛」。(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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