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聶華苓(1)


  作者:閻純德

  1980年春,新華書店的櫥窗裡,擺著由北京出版社剛出版的《臺灣軼事》,很快出售一空。同年秋後,書店裡又出現了丹紅封面(上有祖國大陸一角和寶島臺灣的地圖,之間有一隻寓意頗深的飛翔的白色海鷗)的長篇小說《桑青與桃紅》和寶藍色封面(上有印花圖案)的《失去的金鈴子》(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它們的作者,是湖北人——聶華苓。

  我第一次聽到聶華苓的名字是在1977年春天的巴黎。那時,我結識了參加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途經法國返回香港的詩人何達,從他那裡聽到了關於聶華苓的故事。

  1978年,她攜丈夫——美國詩人保羅·安格爾一同回國探親,結識了不少國內作家,從此我便常從這些作家和香港文藝界的朋友那裡聽到關於她的消息:她的家世、她的為人、她的創作和她的故事。後來,我們不斷有書信來往,每次她都熱情地回答我詢問的一些問題。

  1980年初,我讀到一篇香港女作家夏易寫的文章《看聶華苓的照片》,說「看聶華苓的照片,就知道她是個能支配環境,而不甘被環境支配的人。從眉梢、眼角,從笑容、風度,甚至從那微微向兩邊翹起的太陽眼鏡的邊緣,往往包藏不住地要洩露出她的聰明與能幹來。」不久,在金燦燦的迎春花開的時候,她同丈夫又來中國探親訪問。四月十七日,在北京飯店,我訪問了她……

  一

  聶華苓1925年1月11日生在湖北省應山縣。她在《三十年後——歸人劄記》裡自我介紹說:「聶華苓——寫小說的。生在中國,長在中國;在臺灣寫作、編輯、教書十五年;現在是一個東西南北人,以美國愛荷華為家。三十年後,和丈夫安格爾以及兩個女兒薇薇、藍藍回中國探親……」七十個字,概括了她的一生,寫盡了由詩的形象構成的歷史,她的腳印,就散落在這部歷史的每一頁上。

  聶華苓的祖父是個開明的文化人,能寫一手好詩,中過舉,但放知縣赴任途中,爆發了辛亥革命,宣統皇帝被推翻了。這時他積極參加了討伐袁世凱的鬥爭。「我父親是桂系的,長期在家賦閑。」她說,「偏偏在1934年去貴州當了八個月不大的官。紅軍長征經過那裡,兵荒馬亂的年月,誰分得出他是桂系嫡系,就把他當作蔣家的人辦理了。」

  饑餓、貧窮的舊中國,在聶華苓的心上投印過極為濃重的陰影,那些不能忘懷的往事,時常在她的記憶裡展現,而且越來越清晰:

  小時候,家住在漢口日租界;大熱天,我和弟弟去買雪糕;我
  們得走過日租界、德租界、法租界、英租界、俄租界——長征五個
  租界,為吃一根雪糕!紮紅頭巾的印度巡捕、矮小兇悍的安南巡
  捕,拿著棍子趕黃包車和叫花子。德明飯店(現名江漢飯店)在德
  國租界邊上,我們走到那兒,一根雪糕早已舔光了!門前那一篷
  綠色的蔭涼沒有我們的份兒!飯店裡住著洋人和中國買辦,閒人
  免進。汽車一聲不響地開到飯店門口,穿白制服、戴白手套的「汽
  車夫」跑出車子,打開車門,哈著腰站在一邊;高鼻子洋人向德明
  飯店裡走,皮鞋打在水門汀上得得響,一直走上大門裡那一抹又
  寬又長的樓梯,走進那沉重神秘的大樓裡去了。
  (《三十年後——歸人劄記》)

  這是舊社會在她心靈深處寫下的至今未能忘卻的記憶,是一幅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悲涼圖畫。但當「七七」事變爆發,錦繡河山慘遭日本帝國主義蹂躪的時候,她的心像掉進了黃連裡,痛苦之至。

  聶華苓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在武漢度過的。大江滾滾流,白雲空悠悠……日本水兵的狂叫,夾雜著高麗女人的媚笑,那是日本妓院。

  有個姓黃的男孩子,是聶華苓的鄰居,有許多迷人的童話書。她讀的第一部童話《格林童話集》,就是從他那裡借來的……當她在武昌紫陽橋的一女中讀書時,家患愁人,國難如山,每星期六乘船回家,都有不少眼淚拋入江面。當抗日戰爭的烽火在祖國大地燃燒的時候,母親帶著四個兒女在日本的戰火裡逃生……

  1939年,她剛滿十四歲,就跟著湖北聯合中學打起「遊擊」來,一路上吃的是「八寶飯」——砂於、老鼠屎,什麼都有。長了一身瘡,常常打擺子。為了不當亡國奴,生活再苦也在所不辭。一路上所看到的那些名山大水,在她那愛國的心盤上添加了新的砝嗎。後來她來到天府之國——四川,考上了長壽國立第十二中學。她原想畢業後去上西南聯大,但當時太窮,連木炭車錢都沒有;長壽離昆明雖不遠,而沒有錢卻是寸步難行。這樣,她考進了南京搬遷到四川的中央大學。抗戰勝利後,學校又搬回南京,她於1948年在這所大學的外文系畢業。她的青春是和長江聯繫在一起的。她回憶說:「我年青的日子,幾乎全是在江上度過的。武漢、宜昌、萬縣、長壽、重慶、南京。不同的江水,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哀樂。一個個地方,逆江而上;一個個地方,順流而下——我在江上活過了四分之一世紀的戰亂。」(《三十年後——歸人紮記》)

  從中學到大學,她都喜歡讀小說,寫文章。在南京,以「思遠」為筆名,寫過幾篇,這是她創作生涯的開始;1949年,她發表過一篇諷刺投機者的文章《變形蟲》。這篇文章雖無影響,但卻是她創作的嘗試。

  聶華苓說,自從她父親被辦理以後,便一直對革命、對共產黨懷著恐懼的心理。

  二

  1949年,聶華苓二十四歲,作為老大,她拖著母親、弟弟和妹妹,一家五口,到了臺灣。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她拚命工作,生活的重載把她壓得透不過氣來。但就在這時,弟弟在一次飛行練習中失事死亡,母親又偏偏因癌症與世長辭。「禍不單行」是一種迷信,但生活對聶華苓的打擊,確實是一個接著一個,而且是一次比一次更殘酷無情。不幸的第一次婚姻,給她的生活又增加了更多的不幸,但她並沒有因此沉淪,而是沿著一條曲折的生活之路,探索著人生。她獨立撫育、教養兩個幼小女兒,辦事、教學、管家、寫作……命運的鞭子不斷地抽打她,年輕的聶華苓頑強地生活著,拖著一個家!

  為了養家,她在臺北參加了雷震主編的《自由中國》半月刊的工作。這個刊物的發行人是在美國的胡適、實際主持人是雷震,編委有十人,其中有國民黨員、官僚,也有學者名流如毛子水,也有理想的鬥士,如殷海光。開始,聶華苓管理文稿,業餘寫文章,搞翻譯。雷震愛才,當時並不知道她能寫文章,後來見到她發表的作品寫得漂亮,就對她說:「聶小姐,從今以後,你就做編輯吧,負責文藝稿。」從此,她成了該刊文藝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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