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柳溪(5)


  柳溪的大學生活是極其艱苦的。那時她只有一件洗得褪了色的的藍布大褂,罩在那件已經看不出是什麼顏色的破棉襖上,每到星期日脫下來洗一洗,晾乾後,星期一再穿上。她的棉褲又瘦又小,綴著補丁。她身邊的女同學穿得如花似朵,有的是錢花,看電影,吃零食,聊天,散步,逍遙自在。但這些,並沒有干擾柳溪的情緒,她有自己的王國,用她自己的話來說:「我練就了一套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硬功夫,那些既不在我的眼裡,更不在我的心裡。」她沒有自哀自憐命運之苦,她的心和足跡,總是留在那座丁字樓的圖書館裡。那裡有像一垛垛城牆似的高大書櫃,擺滿了線裝書和「洋」裝書。她總是興奮地坐在長桌旁,每次都像是第一次置身於浩淼的海洋。她曾天真地計算過:「我這一生,怎樣才能讀完這浩如煙海的書籍?!」從那時起她給自己規定了每天看書的頁數,不完成,不睡覺。那時,她無論走到哪裡都不安心,只有坐到書桌前,打開散發著書香的書本,她便立刻忘掉一切,甚至忘了參加在風雨操場舉行的四十年校慶的音樂會。

  柳溪說,她自己是一個既沒有女性柔情,又沒有韶華青春,「貌不出眾,才不驚人」的女子,一頭烏黑短髮,一副深度眼鏡,單調樸素的衣著,永遠來去匆匆—那時她缺乏營養,眼球上總長白水泡,疼得鑽心;眼科醫生一再警告她,如不增加營養,就有得白內障和青光眼的可能。為了維持學習生活。她除了寫文章得點菲薄的稿費外,便是實行勤工儉學:為別人抄寫稿件、教家館、到中學代課,賺幾張日偽「聯合準備銀價」的鈔票,可以買一點魚肝油、菠菜和水蘿蔔。

  柳溪的大學時代,正值日偽統治時期。當學校裡開始政治性逮捕時,正是她暗自嚮往革命,而不想當一個書呆式的亡國奴的時候。當時的女大學生大體上有四種人:一,死讀書的,夢想當留學博士,當女狀元;二,迷戀於愛情生活,整日梳裝打扮,想當校花,做名人、達官、闊佬、富商的太太;三,抱著救國的淩雲壯志,但不知何處是中華民族的抗日堡壘,一心想通過封鎖,奔向霧都重慶;四,不相信「曲線救國」,堅信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遊擊隊。而柳溪屬￿後者。她曾勸阻、挽留過那些主張奔向重慶的同學,也曾偷偷地為之送行。那時她想:「無論是奔向延安、敵後,還是重慶,總比在淪陷區當順民和亡國奴好!」雖然柳溪知道不少八路軍的英雄業績,嚮往其卓絕的戰鬥生活,但苦於沒有地下關係。柳溪說:「我仿佛在無邊的黑夜踽踽獨行,腳步不知邁向何處,睜大兩隻眼睛,尋找著指路明星……」

  柳溪從對個人命運的反抗,進而發展到政治反抗。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有一次藉口學校伙食太壞,饅頭不熟,她帶頭砸了飯廳。她把半生不熟的饅頭擲向天花板,於是天花板像岩洞裡的鐘乳石那樣粘滿了小饅頭。她還痛快淋漓地摔碎了八十多個盤子。她快樂地高聲喊著嚷著,這時整個飯廳在一片擂桌砸碗的喧鬧聲中憤怒地沸騰起來。但第二天,她被叫到教務長面前,指控帶頭鬧事。當然,不管怎樣威近利誘,她沒有驚慌失措,也決不會承認。柳溪笑著說:「我拿出了過去當野孩子的潑辣派頭,我當然沒必要向他們誠懇坦白。」

  禍根是在食堂風潮中種下的。日本憲兵已經「瞄準」了柳溪。在轟動一時的因「金麻子」槍殺日軍中將進行空前大逮捕之後,一位歷史老師十分關切地告訴她,不久要逮捕的一批黑名單中有她,要她馬上躲一躲,以免受敵人監獄裡慘無人道的皮肉之苦。在白色恐怖之中,柳溪中斷了三年級的學習,神秘地告別母校,迅速離開北平,無可奈何地回到保定家中。那時她繼母已經去世,六十歲的父親娶了一個隻比柳溪大六歲的年輕女子作為第四續室。不久,家庭便爆發不和,災難接踵而至。那個家庭她無法久留,返回北平後,在一家報社謀了一個學習編輯的位置——整天在空無一人的大辦公室裡校對令人頭疼的稿樣。不過,走上社會之後,總算第一次有了勉強糊口的棲身之所。

  通過保定老同學,在1943年冬天,柳溪參加了革命工作,成為中國共產黨北平委員會黨的外圍組織的一個成員。柳溪說:「我簡直無法描摹我當時是何等的高興。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我的地下領導者的情景,他那樸實的農民形象、河北束鹿的家鄉口音,永遠留在我的腦際……我覺得我尋找了那麼久的革命道路,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忽然閃現出來了。這真是一件奇跡!有時,我甚至唯心地認為,似乎於冥冥中真有個命運主宰,他使我命中註定要走向這條渴求已久的道路。」

  柳溪的大膽與富於冒險的性格,似乎是天生的。她是在遠沒有認識革命的最高意義之前,便產生了對地下工作者的興趣與神秘感的。她常常深夜閉戶發奮閱讀解放區的各種文件,《論聯合政府》、《論解放區戰場》、《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等,就是她在淪陷區最恐怖的環境裡最愛讀的理論書籍。這時候,她除了發展同情革命的對象、宣傳解放區、抄傳單,給八路軍買藥品、槍支彈藥之外,又開始了她的文字寫作生涯。這時期,她先後寫了幾十篇配合抗日、揭露社會黑暗、喚醒民眾的短篇小說,如《沼地》等。這些作品雖然幼稚,但卻是她創作生涯裡最初的腳印。

  在日偽統治下的北平,為了掩護和便於搜集有關日軍「掃蕩」和下鄉搶糧的情報,柳溪還深入到敵偽大漢奸、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王蔭泰兼職的華北食糧公社當了一名職員和家庭教師。王蔭泰曾是國民黨政府的外交部次長,德國老婆,六個女兒中有三個跟柳溪學習中文——每星期有三個晚上教她們中國古詩。當然,柳溪並不是真要教她們中國詩文,而是躲在書房偷聽王蔭泰在會客室裡與各種人物的私房話。這個危險的工作,一直堅持到日本投降。

  「八·一五」之前,中國正處在黎明前的黑暗時刻。當時柳溪受組織的委派,組編出版雜誌《罡風》,或明或暗地宣傳共產黨的政策。但是雜誌只出了兩三期,就因她的一位在北京大學作地下工作的堂兄暴露了身分,使她不得不化裝撤離北平,於是《罡風》停刊。在她經過平西地區的北平委員會安排,奔赴冀中解放區途中,歷經千辛萬苦,其險情是她終生難忘的,這段經歷,在她的長篇小說《功與罪》與中篇小說中有著真實的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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