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張愛玲(5)


  她的一生,是在稿紙格子裡跋涉的,有歇息,而沒有停頓,有高潮低谷,而沒有結束。在中國大陸、香港和臺灣,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有她的作品出版,計有小說集《傳奇》(1944年,上海雜誌社)、《傳奇》(增訂本;1947年,上海山河圖書公司;1985年,上海書店;198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張愛玲短篇小說集》(1954年,香港天風出版社)、《張愛玲小說集》(1968年,臺北皇冠出版社)、《金鎖記》(1983年,香港女神出版社)、《張愛玲研究卷》(唐文標編;1983年,臺灣遠景出版事業公司)、《多少恨》(1987年,花城出版社)、《回顧展1——張愛玲短篇小說集之一》《回顧展2——張愛玲短篇小說集之二》(1991年,臺灣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散文集《流言》(1945年,上海中科公司;196B年,皇冠出版社,香港得益出版社)、《餘韻》(1987年,皇冠出版社)、《都市的人生》(1993年,湖南文藝出版社)、《對照記》(1994年,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長篇小說《十八春》(1951年,上海《亦報》出版社;1986年,江蘇文藝出版社)、《秧歌》(1954年,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1968年,皇冠出版社)、《赤地之戀》(1954年,香港天風出版社;1956年英文版;1991年,臺灣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怨女》(1968年,皇冠出版社)、《半生緣》(1968年,皇冠出版社;1987年,花城出版社),中篇小說《小艾》(1952年上海《亦報》連載;1987年,江蘇文藝出版社),散文小說集《張看》(1976年,皇冠出版社)、《紅樓夢未完》,散文小說電影集《惘然記》(1983年,皇冠出版社)、《續集》(1988年,皇冠出版社),電影文學劇本《太太萬歲》(寫於1947年,1989年5月 25日至30日連載于臺灣《聯合報》),紅學論著《紅樓夢魘》(197年,皇冠出版社),譯著《國語〈海上花〉》)(1981年,皇冠出版社)、《老人與海》(1955年,香港中一出版社)、《無頭騎士》(1955年,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愛默森選集》(選譯;1955年,香港天風出版社)、《美國詩選》(合譯;1963年,今日世界出版社)、愛默森文選》(1963年,今日世界出版社)、《歐文小說選》(合譯;1963年,今日世界出版社)、《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合譯;1967年,今日世界出版社)、《睡谷故事李伯大夢》(合譯;同上)、《美國散文選》(合譯;1968年,臺灣友聯出版社)、《鹿苑長春》(1969年,今日世界出版社)及《張愛玲全集》(1991年,臺灣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張愛玲散文全編》(1992年,浙江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四卷;1992年,安徽文藝出版社)。另外,她還用英文寫過一部小說,沒有出版,準備譯成中文;用中文寫的描寫軍閥時代生活的長篇小說也尚未面世。

  六

  張愛玲不是多產作家。她那些不同名的《傳奇》和各種小說集,大體上都是那若干短篇小說的不同重新組合。不過一位作家的成就與其作品的多寡並不劃等號,其絕對價值是要看作品的藝術價值社會價值歷史價值。張愛玲在中國新文學史上無疑是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用夏志清教授的話說,就小說創作之成就而言,她是魯迅之後的第一人。夏教授的評價也許高了些,但說她是中國現代小說史上最重要的作家是適當的。

  張愛玲的主要創作形式是小說,小說中的主要成就表現為短篇小說。《金鎖記》是她的代表作。主人公曹七巧是一個把自己鎖在黃金裡的性格變異的女人,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犧牲品。她父親是小麻油店鋪的老闆,出於勢力目的,犧牲女兒,把她嫁給一個有錢有勢門第高貴的官宦之家,但丈夫是個害了骨癆的病人。七巧正視這個不幸命運的安排。她唯一的希望是,丈夫死後,得到財產。雖然他們有兩個小孩,但抽大煙的丈夫只是沒有生命的肉體,在性生活上不能使她得到滿足,這時她愛上了風流少爺——剛剛結婚的小叔子姜季澤。雖然平時他總愛沾花惹草,但面對伸手摸他的腿的嫂子七巧,卻不越雷池一步。十年後,七巧死了丈夫和婆婆,她分到了家產,自立了門戶。當她的小叔子把那份家產揮霍得所剩無多的時候,便到她家向她傾訴起「愛情」來了。起初她感到一種「細細的喜悅」,多少年了,她和他近不得身,原來也有今天。「她微微抬起臉來,季澤立在她眼前,兩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頰貼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然而究竟還是那個人啊!他難道是哄她?他想她的錢——她賣掉她的一生換來的幾個錢?」曹七巧這一轉念,立刻警覺起來,暴怒起來。她把扇子向他擲去,打翻了酸梅汁,潑他一身。事實上七巧早把自己套在金鎖裡,愛與不愛一個樣。但也許是一種回憶的甜蜜,或是深層的虛榮,她的心還是顫動了。「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來撩撥她,她恨他。他的眼睛——雖然隔了十年,人還是那個人啊!就算是騙她的,遲一點兒發現不好麼?即使明知是騙人的,他太會演戲了,也跟真的差不多吧?」季澤走了,丫頭老媽子被她罵跑了。她提著裙子慌慌張張跑上樓,「她要在樓上的窗戶裡再看他一眼。無論如何,她從前愛過他。她的愛給了她無窮的痛苦。單只是這一點,就使她值得留戀……他不是個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裝糊塗,就得容忍他的壞。她為什麼要戳穿他?人生在世,還不是那麼一回事?歸根究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生活把七巧「修煉」成一個變態的女人。當她在愛情方面失去一切時,幾乎所有的人都成了她的報復對象。她望著長白,「……她的生命裡只有這一個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錢——橫豎都是他的。可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他這個人還抵不了半個……現在,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親。」她一生沒有幸福,也嫉妒別人的幸福,甚至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能有幸福。兒子長白是個大少爺,但他完全受著母親七巧的控制。她給他娶了妻妾,由於自己的性欲不能得到滿足,就嫉妒兒子,刻薄地挖苦他,使他不能與妻妾同床,而深更半夜只能陪她抽大煙。在她的殘酷折磨下,長白的妻妾都相繼離開了人世。她對女兒長安也一樣,使女兒不能正常地去讀書,只能為母親犧牲,並認為這種犧牲是一種美麗,是一個「蒼涼的手勢」,一個自衛的武器。她不願意長安離開自己,她要控制她折磨她,使長安也抽上了鴉片,直到三十還沒有結婚。長安終於有了男友,訂了婚,為了自己的未婚夫還戒了煙癮。可是過不了母親這一關。七巧惡罵女兒不要臉,最後只能與男友解除婚約。她可以施計謀隨隨便便斷送女兒的幸福而沒有絲毫的愧疚,這七巧的小小「勝利」,便是道德和人性的淪喪。這種親子關係中人性衝突描寫,顯示出小說濃烈的悲劇意識和巨大的悲劇力量。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半夢半醒中,閃過她一生裡的許多回憶,人生原來是個酸辣苦甜鹹的五味瓶。「七巧挪了挪頭底下的荷葉邊小洋枕,湊上臉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淚她就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幹了。」也許她在懺悔中睡去,或者還在懺悔之中。

  1944年,傅雷以筆名雨迅在《萬象》雜誌上發表《論張愛玲的小說》,對張愛玲的這篇小說有著很高的評價,說小說的結構,節奏,色彩,有著最幸運的成就,作者利用暗示,把動作、語言、心理三者打成一片,完成了作品中成功的心理解剖。「新舊文字的揉合,新舊意境的交錯,在本篇裡正是恰到好處。仿佛這利落痛快的文字是天造地設的一般,老早擺在那裡,預備來敘述這幕悲劇的。譬喻的巧妙,形象的入畫,固是作者風格的特色,但在完成整個作品上,從沒像在這篇裡那樣的盡其效用。」又說:「毫無疑問,《金鎖記》是張女士截至目前為止的最完滿之作,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該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稱她觸及了血淋淋的現實。夏志清說:「七巧是特殊文化環境中所產生出來的一個女子。她生命的悲劇,正如亞裡斯多德所說的,引起我們的恐懼與憐憫;事實上,恐懼多於憐憫。張愛玲正視心理的事實,而且她在情感上把握住了中國歷史上那一個時代。她對於那時代的人情風俗的正確的瞭解,不單是自然主義客觀描寫的成功;她於認識之外,更有強烈的情感——她感覺到那時代的可愛與可怕。張愛玲喜歡描寫舊時上流階級的沒落,她的情感一方面是因害怕而驚退,一方面是多少有點留戀——這種情感表達得最強烈的是在《金鎖記》裡……七巧是她社會環境的產物,可是更重要的,她是她自己各種巴望、考慮、情感的奴隸。張愛玲兼顧到七巧的性格和社會,使她的一生,更經得起我們道德性的玩味。」(《張愛玲小說述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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