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李納(1)


  作者:閻純德

  1978年初夏,我去訪問詩人李季;談話中,他向我講起李納:「你見過李納嗎?她是一位有才華的女作家,『文化大革命』中受了大苦。她的小說寫得好;我很喜歡她的作品的清新、細膩的風格。但她傷心了,不想寫了;不過,我對她說過:『拿起筆來!』還『命令』她,最近必須交出一個短篇小說……」這篇小說,就是同年10月號《人民文學》發表的《涓涓流水》,它是李納在十年浩劫後的第一篇創作。

  後來,我讀了她的全部創作,我們通了信,見了面;真是文如其人!她寫過一篇成名之作《煤》,我覺得,她像一塊煤,有著善良而火熱的心腸;她有一篇優秀之作《明淨的水》,我覺得,她的感情像山中的泉水,清澈而明淨……

  愛家鄉,同愛母親一樣,幾乎是人所共有的天性,李納深深愛著自己的家鄉——孔雀一樣美麗的雲南……她曾自豪地說:「我的家鄉很美,有聞名於世的石林,巨大的瀑布,夢一樣常綠的大地、秀麗的水,不朽的撒尼族長詩《阿詩瑪》,就誕生在那裡……」

  是的,雲南是美的。

  1920年5月22日(陰曆四月五日),李納就出生在雲南省路南縣城內一個封建大家庭裡,原名李淑源。

  她的家鄉充滿了詩情畫意:古樸、精巧的小城,閃光的小河,清澈的泉水,典雅的小橋,彎彎曲曲的小路,路旁閃爍著報春花,婉轉鳴叫的春喜鵲……啊,多美的家鄉!

  李納降生時,祖父是當地的鄉紳。他是一位性格複雜的人,在家裡享有絕對的權威,但平時對任何人總是和藹可親,從不大聲呵斥孩子,高興時,還讓李納搬他的長指甲。他衣著樸素,不穿綢緞,但他是孔子的信徒,孔子的語言是他畢生遵守的信條,腦子裡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幼小的李納,感受最深的是家裡「男尊女卑」。她家叔伯五人,又有弟、妹,雖是一家人,但吃飯男女不能同席,男子那一桌的菜,要多要好。祖父每日嚴格監督叔叔們攻讀四書五經,背誦唐詩。至於女孩子,他深信「無才便是德」,能認識幾個字就可以了。所以,李納只能讀「大狗跳,小狗叫,小孩子,哈哈笑」一類被祖父譏笑的課本。

  父親的早逝,給李納一家帶來了不幸。當時,留下她和一個妹妹,母親還正懷著孕。祖父極希望生下一個男孩,以延續其後代。一個夏天的傍晚,家裡正宴請從遠方回鄉的叔叔,客人都在歡樂的飲酒舉署,忽然傳來嬰兒「呱呱」的哭聲。祖父警覺地問:「是男是女?」李納的嬸嬸早已查看清楚,隨即幸災樂禍地回答:「姑娘。」祖父立即沉下了臉,撂下筷子,揚長而去,同桌的外公像被擊中了頭頂,輕輕放下筷子,回到家裡,放聲痛哭。

  痛苦的刺激就這樣強加給了年幼的李納,她回憶說:「這件事,在我心上投下不可磨滅的陰影。在舊中國,我最痛恨重男輕女,我憧憬著男女平等的生活。我對這個越長越可愛而又不受歡迎的妹妹,寄以極大的同情。有時把她抱到祖父面前,總是被她嫌惡地用『走開』二字趕走。母親因為絕望沒有奶,我小小的年紀,就不能不擔負起保姆的責任了。」

  李納生活在一個動亂的時代,她的童年生活是寂寞的,而那美麗的大自然,卻是她童年的夥伴。在那偏鄉僻野裡,除了山水以外,沒有正常的精神食糧,家裡的書,有的她看不懂。這時,一位遠房伯母,便成了她第一個文學啟蒙者。

  這是一個善良的勞動婦女,年輕時便死了丈夫。這位伯母,性格豪爽,是一位路見不平敢於挺身而出的女性,她不知道「害怕」二字,就是在至高無上的族長面前,也敢據理抗辯,毫無懼色。在家裡,她承擔著牛馬般的勞役。當她轉完沉重的石磨時,便領著李納去看戲。戲場是大眾化的,觀眾都是短打扮的勞苦大眾,人們站在既無電燈照明,又不講究的露天底下,頭頂著星星,聚精會神地聽那《三國演義》、《瓦崗寨》、《水滸》的戲。這位伯母看戲認真,每次都同戲裡主人公的感情一同升沉,愛憎感情異常分明。她最喜歡張飛、程咬金和李逵。

  這位伯母善講故事,常用簡練十動的語言給李納敘述《東征》、《楊家將》的故事,十分同情楊家將和薛仁貴。她的心胸開朗,很少憂愁,只有在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時,才找個僻靜的地方,用豐富、生動、詩一樣的語言淒淒慘慘地向死去的丈夫哭訴她使人同情的孤苦悲慘的命運……

  人,都是社會的人。每個人的一生都會受到各種人和環境的影響,而那童年、少年時代所受的影響尤為重要,往往成為人生道路的指路標或為一生所從事的事業打下基礎。李納說,她的第二個文學啟蒙者是一個賣菜的中年人。他們住在同一條巷子裡。他孩子多,大的背小的,一家人擠在一間肮髒的耳房裡。他生活得快活、自尊,從不許別人冒犯,為了保衛自尊心,經常在小菜攤前和別人吵架,有時簡直要打起來,所以連那些有錢人也往往怕他三分。但他有一顆美的靈魂,熱愛生活和孩子。他常常捧著一隻竹筒煙鍋,蹲在石階上,一面吸煙鍋,一面向孩子有聲有色地講述《三國演義》的故事。他恨曹操,看不起劉備,喜歡張飛,佩服趙子龍。他的身邊,總是圍攏著一群背娃娃的小聽眾。他,像一位園丁,用甘露澆灌孩子們純潔的心;他,像一塊磁鐵石,吸引著孩子們的純真,不管母親如何罵,甚至掄起棍子,也阻擋不住孩子們往他家裡跑,李納就是其中的一個。

  「我的啟蒙者當然不止以上兩個,那愛唱歌的雇農的小樓,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在李納回憶童年生活時,感慨地說,「他們對我的影響是我畢生感激的。後來,當我會看書時,如讀《蕩寇志》,我憎恨陳希真和陳麗卿,因為他們剿滅了梁山泊,殺了我喜歡的英雄。我無法發洩憤懣,於是就將這些人的面像一個個挖空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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