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林海音(5)


  林海音作品的質樸自然,還表現在她深摯感情的自然流露。她不像一些作者忸怩作態故作多情,而是把自己火熱的心、全部的情熔於作品,把自己的愛與恨傾注在人物的際遇中。這種感情首先表現在她對祖國的深情眷戀上。她許多寫北京風土人情的散文和以北京為背景的小說,都是鄉愁國戀的見證。但在正文中卻不露痕跡,而讓這種真摯誠篤的深情,自然流露於字裡行間。而以臺灣為背景的小說,則讓這種情感湧溢於她筆下人物的思緒中:

  立明切然沒有聽見,他的思緒飄得很遠。他在想幼年去過的
  西湖和昆明湖。記憶裡,昆明湖好像比較清楚些,石舫和銅牛,一
  口氣直上排雲殿,居高臨下看湖水,綠蔭深處一隻翠鳥……

  ——(《春風》)

  安立美之弟安立明就要去美國留學了,可他站在臺灣的大貝湖旁,想的卻是杭州的西湖和北京的昆明湖,想得發癡,聽不見近在身旁的外甥女幾次問話。而女主人公靜文,雖然在臺灣功成名就,卻總忘不了北京的西山紅葉,忘不了在北京就讀的日日夜夜,忘不了故鄉的山山水水……《婚姻的故事》寫了幾代人的婚姻,它卻是以離開北京結尾的:「我們已經飛到雲層上面來了,綠琉璃瓦的北平城早在視線中消失了,她深深地埋在雲層下面,我知道她將留給我無限無限的回憶。」作者連用兩個「無限」,那深情,那不舍,都盡在不言中了。事實上她在臺灣寫的散文或小說都表明,她時刻都沒忘記過她的第二故鄉。

  林海音小說中的景物描寫,也處處附麗著她特有的情思,常常把讀者帶入詩一般的境界:

  刮來了一陣白光下的暴雨,雨是斜的。夾雜著風,在太陽底
  下閃著金光。望著天,美麗極了。黃昏的殘霞是深瑰色的,只有
  舞臺上的女人的化妝才肯搽得那麼濃的紅胭脂。
  颱風前的景象是最美的!

  ——《曉雲》

  真是一幅色彩絢麗的圖畫,而且畫中有詩,詩中有畫,並以內在的哲理引起讀者的沉思:夏曉雲與梁思敏的戀愛,不正是象徵著颱風前的美景,而他們戀愛的結果,不正是暴風後的毀滅麼?

  作者還常常以作品中人物的心境照景,使景物和人物互相襯托,互相照應,以收到一百二鳥的效果。如《殉》中,新寡的方少奶奶,在北海所看到的金色落日,是「徐徐地沉下,沉下」,她的心也「隨著那金輪子墜下去了。」而且她還記得,「那時北海是一片黃昏的蒼茫,水面上閃著一層微弱的光。」這沉下去的落日,蒼茫的黃昏,微弱的光,把一個被接來「沖喜」,卻仍然無法挽救丈夫生命的新寡處女的絕望心情,和她淒慘黯淡的前景映照得何等鮮明,影射得何等神似!三十年後,她抱養的愛女小芸就要出嫁了,她感到日子過得太快,女兒走得太急,這時,眼前的景就完全變了樣:「水流得那麼急,金輪子也滾得那麼快。」三十年前的夕陽,在萬念俱灰的新寡方少奶奶眼裡是「沉」,三十年後的夕陽,在捨不得女兒離開自己的方老太太眼裡卻是「滾」了;由於作者巧妙地以人物的心境照景,同樣看落日,感受也迥然不同!

  林海音的作品的情真意篤,還因質樸雋永而含情脈脈的語言而更加突出。不管是狀物繪景,還是敘事寫人,她都把自己的滿腔深情,滲透到每一個詞、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上。如對她曾在北京住過的珠市口、新簾子胡同、虎坊橋、西交民巷、梁家園、南柳巷、永光寺街、南長街(《我的京味兒回憶錄》)質樸、詳細而深情的記敘;而對琉璃廠、廠甸、海王村公園(《家住書坊邊》)的摯愛,更湧現筆下:「每看到有人寫北平的琉璃廠——廠甸——海王村公園時,別提我多親切,腦中就會浮起那地方的情景,暖流透過全身,那一帶的街道立刻湧向眼前。我住在這附近多年,從孩提時代到成年。不管在陽光下,在寒風中,也無論到什麼地方——出門或回家,幾乎都要先經過這條自清代到民國而續延二百年至今不衰的北京文化名街……」對北京的西山紅葉、北海的白塔,景山公園、中山公園、臺灣的大貝湖畔、日月潭、獅子山、北投等景色的描繪,把作者對祖國和故鄉的思念和熱愛,寫得那麼真切,說是寫景,實是抒情。

  林海音人物的語言,是「可以從別人的談話裡推見說話的人物的」(魯迅語)。如聽到「我暈、我暈哪!」的叫喊,我們就知道這是《燭》中大婦特有的語言。我們甚至通過那發顫的聲音,看到她滿臉的盼望,觸到她那顆渴望愛卻又被棄的心。從「綠藻的繁殖很快,一天分裂兩次半,它只需日光、空氣、水和少量廉價的藥品……將來有一天,每家的屋頂開闢一塊可以曬到太陽的綠藻培養他,這一家人就可以取之不盡、食之不竭了。我們將和綠藻共同生存,繁殖在這世界上,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的慷慨發言,看到微生物學家肖定謨的雄心大志(《綠藻與鹹蛋》);也從「感謝這一段友誼的散步。它使我認識一個可愛的男人,像你這樣的男人才是我心目中尋找的對象的標準。有一天也許我們又偶然在街頭上遇,那時我們又何妨像熟朋友一樣地互道近況,只是我們現在該分手了,為的是,你應該回你溫暖的家庭,我應該奔向我光明的將來。」的一段話,看出女主公怎樣理智和向心愛的有婦之夫告別,因為她很清楚,這種散步不應繼續下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奔向光明》),突出她性格果敢、堅毅的性格。小學生振亞把自己裝有雞腿、肉丸的飯盒偷換貧窮同學裝有蘿蔔乾的飯盒而被老師查出時,卻請求老師:「老師你不要講出去吧。劉毅軍的家裡實在很窮,他天天吃白飯配蘿蔔乾,所以……」展示出小振亞純潔、美好的心靈(《蘿蔔乾的滋味》),更從「我們看海去」,判定這是天真、聰明的小英子在讀書和說話。、甚至從北京腔、天津衛、山東調、閩南語、客家話等不同的語音語調中,讀出說話人的籍貫,身分、年齡和性格,作品也因此顯示出強烈而鮮明的地方特色。不僅如此,林海音的人物語言還常常展示各人特有的情意和神態。如《瓊君》中女主角在丈夫死了以後,她想再嫁,說出口的卻是:「大小姐,我想朝前走一步。」這句話,把這個深受封建倫理道德薰陶的溫柔少婦的怯弱心理寫活了。她甚至連「改嫁」兩個字都說不出口,可是那個語調,又分明滿含著她對與她同齡的丈夫前妻之女的信賴和懇求。「你的寶貴青春都為爸爸犧牲了,你有充分的理由再嫁。」大小姐到底是留學歸來的高級知識分子,開朗、明智,對這個一向像朋友一樣的後母充滿同情,這一組對話,既點明她們不同性格,又突出了她們之間特有的情愫。

  文學作品,是時代的投影,是現實生活的反映,作家心靈的鏡子。林海音將滿腔鄉愁,編織在她的作品裡,並著重描述了我國不同時代、不同階層的女性人生悲劇,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婦女形象,真實地反映了大陸去台人員寂寞空虛的生活,表現了思親和盼望祖國的主題。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兒童生活的豐富世界和臺灣下層人民的不幸。她的作品是橋,溝通著海峽兩岸同胞的心;是畫,展現出祖國北方京城和南方海島的美麗風景、習俗人情;是詩,吟誦出那埋藏在炎黃子孫心底的愛國深情。因此,我們說,無論她怎麼「化」,她都是中國人民最歡迎的中國作家,道理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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