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林海音(3)


  林海音還常常運用我國傳統的「白描」手法,通過人物的語言行動來刻劃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短篇小說《初戀》,就是通過女主人公的語言行動,表現她善良的本性、高尚的情操。她早年喪母,為了照顧年老的父親和年少的妹妹,錯過豆蔻年華。於是父親特意從大學帶回一個助教來家過暑假,希望他成為自己的大女婿。她也對這位儀錶堂堂的青年一見鍾情。可是他愛的不是她而是小妹。作者用一組細節描寫,凸出她怎樣由幸福的天堂跌入痛苦的深淵:他約她出來談話,她激動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但完全意外的結局使她支持不住自己,只好「將肩頭靠在大樹上」卻仍然答應他的要求,勸父親允許他向小妹求婚,她認為她的退讓給心愛的人帶來幸福,自己雖痛苦,卻值得,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純潔的靈魂!林海音的成名作《城南舊事》中幾個人物性格的刻劃,如宋媽、小英子、父親等也是通過他們的語言行動來表現的。特別是瘋女秀貞對戀人的癡情和對女兒的慈愛,全是通過她時而癡呆時而清醒的語言行動來突出的。長篇小說《曉雲》女主人性格的刻劃,也是通過她的語言行動來表現的。在臺灣,一般女孩子,千方百計想找個留洋的丈夫,以便跟著喝洋水。而曉雲卻不理睬已經留洋而且品貌才學兼優的俞文淵的苦苦追求,這就說明她不是一個崇洋媚外者,但她明知梁思敏是個有婦之夫,卻不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以致造成懷了孕而不能結婚的悲劇。之所以如此,既有社會原因,也有家庭因素。生活在那個不重視傳統道德的社會裡,自幼又那麼尷尬地度過少年時期,這就造成了她敏感、內向、孤僻、鬱悶的性格,這就難怪她與躊躇滿志喜好高談闊論的俞文淵談不到一塊,而愛深受婚姻不幸,卻同樣敏感、內向、鬱悶的梁思敏。作者通過她的語言行動,敘寫了她種種掙扎,袒露了她的欲罷不能,才使讀者感到她並非輕浮少女。是臺灣社會另一類不幸少女的典型。

  林海音常常運用對比手法來塑造人物,以顯示人物自身的獨特性。同是通過母愛表現女主人公的性格特徵,《我們的爸》以母親的離婚再嫁來表現她的明智、堅強和對子女的愛心,《母親的秘密》卻以拒絕愛情、犧牲自己的幸福來突出母親溫柔內向的性格和對兒女的慈愛。這種題材類似寫法卻不同的隔篇對比,人物形象各具異彩。至於同一篇或同一部作品中運用對比刻劃形象,更是具體突出。《風雪夜歸人》對女主人公李明芳當演員前後的境遇、思想性格則以縱線表達方式加以對比,使讀者能觸摸到人物思想感情的脈絡,看出其前後的變化及形成這種變化的原因,突出李明芳學生時代天真純樸的性格和對明星的盲目崇拜,以及來臺灣後為生活所迫不得不當明星的苦惱和傷感:面對劇場老闆和達官貴人的侮辱,她反抗、躲避,失業的丈夫卻不理解,反映她生活的貧苦和社會的黑暗。林海音中長篇小說中的對比手法,運用得更加圓熟,既有情節線索之間,人物與人物之間的全面對比,也有人物之間某個特徵的局部對比。如長篇小說《春風》,就有兩條情節線索,一條圍繞靜文的性格命運,一條圍繞著秀雲的性格命運,這兩條線索自始至終都在強烈的對比中開掘著。靜文家境貧寒,秀雲則富有;靜文用半工半讀完成自己的學業,秀雲則依靠父親的供養順利讀完大學。靜文畢業後即投入工作,並用自己的工資建立家庭,供應丈夫曹宇平讀書,秀雲畢業後卻隨夫馮啟光出國,不是為深造或工作,而是作「隨件」;靜文成為模範校長而受到人們的尊敬,秀雲則被稱為模範妻子而被丈夫寵愛;靜文有強烈的事業心而希望夫妻「雙軌並進」,結果反使自己的丈夫成為別人的丈夫,夫妻關係名存實亡,秀雲則把自己溶于丈夫的事業,而使家庭生活美滿。這是兩條情節線索的對比,也是靜文與秀雲兩個人物間的全面對比。至於人物之間的某些特徵的局部對比,更是俯拾皆是。如靜文的嚴肅、認真、勤奮和秀雲的活潑、隨和、懶散;靜文的堅強、進取和曹宇平的懦弱和安於現狀;靜文的開朗、積極和立美的憂鬱消沉。即使是肖像描寫,也常常用對比來突出人物各自不同的外貌特徵,如靜文的小巧清瘦,秀雲的高大漂亮,立美(曹宇平的同居夫人)的嬌弱柔美等。通過靜文與不同人物的不同側面的對比,她的立體形象就活現在讀者面前,而且血肉豐滿,令人難忘。

  進行深入的心理分析和靈魂探索,運用多種心理描寫來刻畫人物性格,也是林海音塑造人物形象的一種藝術手法。林海音的許多小說,常常通過「想」、「回憶」、意識流動來敘述故事,表現人物的命運與性格。如《燭芯》,作者以過去和現在交錯出現的手法,敘述女主人公元芳的大半生生涯,從抗戰前在故鄉天津的生活,一直寫到現在臺灣的新家,其時空跳躍之大,意識流動之活躍,在她的短篇小說裡首屈一指。元芳由丈夫俊傑的小別想起二十五年前她與前夫志雄的大別,想起她怎樣為了志雄而遭受日本人的拳打腳踢,造成小產,住院也沒保住孩子的嚴重後果,而志雄卻在四川另娶了一位抗戰夫人;想起來台後他們夫妻三人尷尬而痛苦的生活,以及她和志雄離婚,和俊傑的再婚……通過元芳的意識流動,以及她的沉思與回憶,將大陸的生活與現在的生活連貫起來,並用颱風之夜搖曳不定的燭光點綴場面的交換一一展現,顯得真切、細膩、深情。

  在某些篇章裡,作者則不採用內心獨白或全面解剖心理的方法,而是用暗示,把動作、語言、心理活動三者熔成一片,因為想和做、言和行總是密切相關的。如作者早期小說《遲開的杜鵑》中的亞芳,四十多歲還未婚,當表妹為她介紹男友而請她吃飯時,她這頓飯吃得「不知肉味」,表妹問她為何吃得那樣少?作者緊接著寫道:

  亞芳用手按住心口,眉頭一皺:「這兩天胃不舒服。」其實她的胃何嘗不舒服,倒是心不舒服了,「她恨不得立即回到宿舍,躺在冰冷的單人床上痛哭一場」;因為眼前這男子,正是她少女時代在大陸拒絕過多次的人啊!這裡,表面看來,是神情動作語言的精工細刻,實際上卻是逼真細膩的心理描寫。通過這些描寫,讀者不正可以看出她對當年在祖國北方讀書和工作生活的留戀,對來台後飄泊淒苦的無奈,以及此刻急於找個歸宿的心態。

  有時,每個動作都是說話,每句話都是動作,每句話,每個動作又都是心理活動的印證。如孟珠與許午田相愛後的每一舉動、每一段對話,每一縷思念,都暗示兩人心理的進展(《孟珠的旅程》)。甚至在沒有語言,而且動作很少的場合,心緒的波動也引起讀者的強烈共鳴:

  他握住我的手,望著我的臉,在默默中,你知道其中的情意
  有多少?
  ——《愛情象把扇子》

  還有什麼描寫,能如此傳神地突出一對戀人定情時甜蜜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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