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
琦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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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君忘不了故鄉的山水,自然更忘不了故鄉人,忘不了親愛的父母、尊敬的老師、異姓姐妹,甚至長工和乞丐。她把她的滿腔思念,一片至情,溶鑄到每一篇作品裡。不同的是,一般作家是一篇文章寫一個人,她是一篇文章一個重點,通過許多篇章,集中許多重點,寫活一個真人。這種效果,表現在寫母親時最為成功。如《母親新婚時》,寫母親的愛情和婚姻,她與丈夫雖是「親上加親」,愛情卻發生在婚後,突出母親的嬌羞、溫柔和順從。《母親那個時代》,寫她一天到晚為一家子忙,想得到丈夫的愛而不能,突出她的勤勞和容忍;《母親的偏方》,敘母親能用各種偏方治病,簡直是一位「全科醫生」,而這一切都是從外祖父那兒零零碎碎學來的,說明母親的聰明幹練;《母親的手藝》表現母親的多才多藝;《母親母親》述母親對女兒既嚴曆又溫和的教育方法;《髻》寫母親的幽怨,因為做官的丈夫把本應給她的愛轉移到姨太太那兒去了;《毛衣》寫母親對女兒的慈愛。《母親的教導》寫母親如何注重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中教導自己的女兒。除了這些專外,在其他散文中,在寫別人的同時,也給母親一些側寫。如寫母親待長工和待家人,她甚至幫阿榮伯成了家,並讓他們夫妻雙雙住進潘家(《阿榮伯》);她也善待奶媽,把一對金手鐲分贈給奶媽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兒(《一對金手鐲》);即使對乞丐她也充滿了同情心(《三劃阿王》)。讀者可以從專篇或其他別篇有關的側面描寫中,多角度地發現她勤勞、刻苦、節儉、善良、容忍、慈悲的品德,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和三從四德和舊式婦女的形象,活脫脫地站在我們面前。這種連環畫式的寫法,不啻是對散文藝術的一種創新。對外祖父、老師、阿榮伯的描寫,也採用同一手法。《外祖父的白鬍鬚》中的外祖父,既是私塾老師,又是義務郎中,對一切人都親切和氣,甚至連螞蟻蟲類都要「保護」,他抓到小偷也不打罵,反而送小偷兩塊銀元叫他做生意以改邪歸正。為了「最蹩腳」的戲班子能演下去,他特地帶外孫女頂風冒雪去「捧場」,「拼命拍手叫好」,最後還給戲班子一塊銀元,「讓他們買壺酒,買斤肉暖暖腸胃,天太冷了。」《紅紗燈》則著重通過外祖父因才施教,寓教於樂的教育方法,希望把染有壞習慣的五叔教育成為力求上進的青年,突出外祖父不同凡響的智慧與熱切心腸,我們也從這些不同的篇章裡,看到了這位活神仙的方方面面。在懷念老師的散文中,《春風比雨》、《鷓鴣天——懷念夏承燾師》這兩篇文章,將風流倜儻的大詞人及與人迥異的教育方法與教育實踐,寫得絲絲入扣,而《一生一代一雙人》則體現老師對師母的理解與體貼,從另一,角度顯出老師的高尚人格,心地善良;《吾師》,把三個老師為教、為文、為人層層襯出,突出三人不同的學識、個性和風格。把一個雇工和官家小姐的美好關係寫得那麼動人,華人作家中只有琦君。如《第一雙高跟鞋》、《阿榮伯伯》,阿榮伯伯的「學得能幹點,要自己打天下」的叮囑,倒不像雇工對小主人說的話,而是長輩對小輩的關切。怪不得他「仁慈慷慨樂於助人的性格,給我少年時代不少的啟迪」了。 國內有些評論文章,隻字不提琦君父親寫的散文,只是在別的文章中提及父親對母親的無情。其實琦君也很愛父親,專文有《父親》、《油鼻子與父親的旱煙管》,在其他寫母親或母親、父親、姨娘三角微妙關係以及父親對「我」的摯愛之類散文中,父親的形象也是親切鮮明的,如《小梅花》、《楊梅》、《酒杯》、《鮮牛奶的故事》、《喜宴》等等。琦君通過兒童的視角,將父親棄官退隱後的心態,以及對種田人純真的友誼(《油鼻子與父親的旱煙管》),晚年對母親的理解、深情和愧疚(《楊梅》),以及對「我」的摯愛(《喜宴》),寫得那麼細膩,那樣鮮活,那樣生動。而《父親》的構思尤其獨特。文章一開始,作家就為父親造型:「每回聽到馬弁們一聲吆喝:『師長回府啦』」孩子們遠遠偷看到的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父親。「我」和哥哥,只是怕他,不敢親近。待父親因反對軍閥內戰而自動退隱閒居以後,父親不再穿軍裝而著一身藍色長衫,不像顯赫的軍官而像詩人學者時,「我」就感覺親近多了。尤其是哥哥死後,父親從北平回到杭州,「我」也由遠遠的「偷看」到「靠在他懷裡」,為痛悼哥哥而與父親相對痛哭。在這裡可看出作家組合素材的高超:從形式上實質距離的拉近到感情距離的拉近,承接得天衣無縫,同時也借此將父親的顯赫、威武、悲愁、慈愛一一展出,既樹起父親的高大形象,又寫出父親豐富的內心感情。 在寫人的單篇散文中,有人把《一對金手鐲》當成小說,這是不難理解的,因為它有鮮活的人物形象,嚴謹的結構。事實上琦君寫人的散文,都小說化了,如《父親》、《髻》、《紅紗燈》等。所以這也是一篇小說化了的散文傑作。因為它是絕對真實的。琦君是獨女,母親愛之如掌上明珠,怎肯交與他人?據說是因為她一頭濃發,聽人說送與奶媽撫養才會健壯成長,迷信的母親就讓她與乳母之女阿月同吸乳汁。一歲半後,她被母親接回,母親拿出一對金手鐲,一隻套在阿月手上,一隻套在她手上。七歲時,這一對小姐妹又見面了,一樣童稚,一片天真,並不感到她們有什麼不同之處。可是十八年後,當她們再見時,阿月竟當面喊出:「大小姐,多年不見了!」如同魯迅的《故鄉》中的閏土喊「老爺」一樣,震顫著作者與讀者的心。「魯迅以他超越常人的冷漠,以極度悲憫所壓縮成的冷漠,維繫他古典的節制;琦君則以她靜謐的詩詞含蘊將悲憫擴散在時空以外」(楊牧:《留予他年說夢痕·序》)。這一聲喊,一下子拉開了她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點出她們不同身分地位。正因為琦君「將悲憫擴散在時空以外」,她對這「大小姐」的喊聲也作了與魯迅別樣的處理,她不許這樣喊,而且當晚,這位官家小姐、女大學生還執意與帶一小女兒的貧苦農婦睡在一張床上,暢談別後詳情,關心她的命運。直到現在,她與阿月一別半個世紀,還念念不忘這位異姓姐妹,足以透示作家善良美好的心靈,溫柔敦厚的個性。很可惜,作者只為阿月的貧困歎息,卻無法找出阿月貧困的根本原因,卻是她思想上的局限。情真意切是這篇散文的靈魂,這表現在文字方面,是作者不露痕跡地將她在占典詩詞上深厚的造詣溶合於一篇白話文裡,轉成質樸的語言,抒寫她的深情與眷戀。僅就流淚場面,就有七次之多,但沒有雷同的。其中,有乳娘見到長大成人的「我」的喜極而淚,有「我」面對兩「鬢已斑」的母親和摸到乳娘「粗糙」雙手而流的傷感的淚,有「我」與阿月話別時感到一對異姓姐妹「生活環境裡離將日益遙遠」而流的無奈的淚……除了寫淚,作者運用對比手法,將失落之情,也寫得如在目前,如當「老師講到馬克·吐溫的雙胞弟弟掉到水裡淹死了,馬克·吐溫說『淹死的不知是我還是弟弟』,全班同學都笑起來,自己想起阿月……心理就有點悵悵惘惘的。」這種對比,既鮮明又有新意。全文顯得纏綿徘惻,動人心弦。比起憶舊文章的凝重情深,來台以後的生活寫照的散文,則多幽默詼諧。當然不能說她寫來台後的生活散文就不帶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因為琦君信奉「感人心者,莫善於情」(白居易語)這句名言。她是用「情眼」看世界的,在她的筆下,處處都是愛,萬般都有情。我說她憶舊文章更凝重,更情深,只是比較而言而已。請看《我的另一半》、《我的另一半補述》、《三如堂主人》、《梨膏醬油》、《與我同車》寫得多麼幽默而又一往情深。至於《孩子快長大》、《孩子慢慢長》、《捕兒住校後》等等,也寫盡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心,《家有怪妻》、《再做閑妻》則更是妙趣橫生! 除了寫人,她的筆也離不開她心愛的小動物。她寫貓(《家有五貓》),寫狗(《寂寞的家狗》)、寫猴(《再見呆呆》),甚至寫老鼠(《人鼠之間》)、小蟲(《靜夜良伴》)等等。她自幼愛小動物,她的處女作就是《我的好朋友小黃狗》。在所有寫動物的散文中,我認為《我家龍子》最出色,它不僅表現作家對動物的愛,更突出一顆慈母心。因為那只貓是兒子雨夜拾回來的「愛寵」、拜託「我』代為照顧的,於是母子間的情愫得以溝通。而這聾了的小白貓所以不叫聾子而叫龍子(這名字還是最不喜歡小動物的父親取的!),也表現做父母的對兒子的期望——望子成龍。結尾處「我抱著龍子,喃喃地對龍子訴說心事…但想想(已經遠行的)兒子,他又何嘗聽得見,聽得懂呢?」那種對兒子的擔心和愛心,是每個母親都有,卻不是每個母親所能言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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