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沉櫻(3)


  這就是女主人公的思想,她追求個性的自由和發展,但結了婚,懷了孕,似乎「一個美麗的夢境破滅了」,每天要過憂愁的日子。這種生活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如果不愜意地活著」,她情願死。這種生活,她認為是受罪。如果這樣,「我一向的理想都消失了」,「前途完全黑暗了」,她不願作「一個自己所不願意作的人」,她覺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可怕的深淵,「什麼都完了!」最後,她打了胎,「一件失掉了的東西,又重新得到了」。但快樂是永遠在希望與想像之中的,而實際上則只有空虛。

  小說主要刻劃的是一個爭取男女平等,並為社會有所貢獻的女性的形象。現實使她時常悲傷,而追求又使她變得倔強:不聽丈夫的百般勸阻,堅持打胎就是證明。她不願「只好聽其自然」,而是「為什麼對於不願意的事,要聽其自然就算完了?」她要求自我解放,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她作戰的對手是封建社會及其思想。我想,這就是沉櫻這類小說在當時的積極意義。但總的說來,主人公的追求、理想等,都較空泛,沒有和社會、民眾的解放結合起來,顯得沒有實在的社會內容,似乎同當時嚴酷的現實距離較遠。

  除了這類戀愛小說,沉櫻還寫了一些很有進步思想傾向的作品,顯示了她創作中的思想深度,這是我們不能忽略的。

  《主僕》是她創作中最有社會意義的短篇小說之一。作者以平鋪直敘的手法,客觀地描繪了老王的典型性格以及主人的虛偽。老王四十多歲,身軀並不壯大,「手臉是和那破爛的衣服一致的汙黑,使人一時看不清他的五官是怎樣的形狀」,他是只知道姓王、沒有名字的僕人,在沒有自來水的城市裡,做著挑水的職業。他駝背,頭總是低著,有毛病的眼睛老是俯視著腳下的地面。他給李家挑水,領取微薄的代價,由於其他僕人的憐憫,他常能得到準備倒掉的飯菜。為了報答這種「恩惠」,他總是到廚房裡幫忙,自動地掃地、倒垃圾,做著別的僕人不願做的事情,於是慢慢地有了近于僕人的地位,而實際上,他是僕人的僕人,遭受著主人和僕人的雙重壓迫和剝削。他老實得連句話都不會說,更不會討好人。他除了為主人服役,還得聽「同事」差遣。每天,他是第一個起床,生火、預備別人的洗臉水、打掃院子、收拾客廳、到河邊挑水……渾身的力氣總是用得沒有一點剩餘。但他的勞動沒有代價,主人並不給他工錢。老王是個阿Q式的典型。當了李家的僕人,他覺得是意外,是升高,是一種夢想不到的幸福,並抱著極端勤奮的決心來報效主人的「恩典」。老王老實,脾氣卻倔,遇到別人昧著良心的冷嘲,也受不了,很想發作一下,但一想可能危及自己的地位,也就忍住了。於是,他更為忙碌:「燒火呀,洗碗呀,洗菜呀,幾乎成了他的固定的分內的事了。總之,他除了睡眠之外,所有的時間和力量完全是供別人差遣的。」在作者筆下,老王的性格是有發展的。他有奴性的一面,也有反抗的一面。生活,漸漸地使他「感到一點不平和不滿,他常想到比自己的工作輕了幾倍的僕人,除了額外的進款以外,每月還有三四元的工資,而自己是一點工資也沒有,每月一元的水價,由他去買別人的水用……還要自己貼出錢來。」他不平,但卻沒有不幹的意思,氣憤不過,忍受不了時,便發恨停工一兩天。這時,他總是說身子有病,躲在門房裡睡覺,或跑到外面閒散一下,在坐滿了穿著破棉襖的人們中,喝點酒。他常常挨駡,被冤枉,他覺得自己不但不該挨駡,而且認為要去罵人才對。但他的火氣不能發,也不敢發,不過又始終難以平靜下去,一個消極的反抗辦法就是裝病。他一輩子沒有結婚,也曾為娶親的事而煩悶。在李公館,其地位在僕人之下,但一走出這個惱人的公館,他說話的聲音就響亮起來,態度也大方,一點沒有在主人面前那種愚蠢的樣子」。他有許多怨恨,加上賭錢的慘敗,都給他可悲的心靈上塗滿了陰暗的色彩。但他經不住太大花言巧語的誘惑:「去做點小生意,娶個親,老婆孩子地成個家。」幾句話,消除了他的一切氣惱,於是又一心一意地照著太太的吩咐,一刻不停地埋頭作事去了。

  老王有天真、善良,有愚蠢、無知,也有反抗。作者通過具體的敘述和細節描寫,使這位頗具幾分阿Q性格的僕人,活現在我們面前。他最終是不幹那種既沒工錢又要墊水錢的差事了。當他想到自由自在地生活總比忍氣吞聲好時,臉上露出剛毅的微笑來。也許,這就是僕人對不平生活的反抗,但它實在缺乏力量。固然,我們不一定就要求僕人去參加推翻舊社會的革命,但作者應該寫得更高一些,而擺脫現實生活的實錄。當然,作家寄寓僕人的深切同情和對其弱點的諷刺,對社會揭露之深刻,雋永老練的筆法,都說明這是一篇成功之作。小說《舊雨》寫青年女子的命運,讀了它使人想起廬隱的《海濱故人》等小說。小說主要通過李琳珊北上旅行,與大學將畢業的中學同學黃昭芳相會而展開的。她們一塊到北京升學的六個人中的三個,由於戀愛而中途退學。有的作了太太,有的墮落,有的婚後受氣,過著貧困的生活。小說並沒有多少故事,主要是以對話傳達著一切。黃昭芳是一位進步的女性,對社會,對現實有著自己的認識:「女人,真也難怪被人輕視,什麼自命不凡的新女性,結果仍是嫁人完事,什麼解放,什麼奮鬥,好像戀愛自由,便是唯一的目的,結婚以後,便什麼理想也沒有了。」「什麼戀愛,反正最後不外乎是結婚,可是結了婚,女人便算完了。」她一語道破的,正是「五四」運動後,所謂婦女解放中普遍存在的問題。婦女不能就業,沒有經濟上的真正解放,必然淪為男人的附屬品,雖是一生奮鬥,爭得自由戀愛、結婚(就知識界而言,這一點也不是所有的婦女能如願以償的),但結果,除了生男育女,還有更悲慘的結局。抱著獨身主義的黃昭芳就要畢業了,焦急地面臨著失業的威脅。她和李琳姍都懷念充滿幻想和希望的中學時代。那時,「雖然也說不出希望是什麼」,但「總有個空想的夢」,覺得將來是希望無窮的;「現在呢?從前的夢消滅了,新的夢也造不起來了」,「現在簡直是什麼希望也沒有,只剩下謀生活的念頭」。這便是她們,也是那個時代青年思想的真實寫照,是現實給一代人心上烙下的印記。當她們談到加入革命党的蕭英時,黃昭芳低聲而嚴肅地說:「你說蕭英信的主義,到底怎麼樣?實在說,我真是莫名其妙。」李琳姍說:「我覺得無論誰也不能不贊成,因為我們想不出另外還有能根本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了。」這是一個積極的答案。她們都承認自己小資產階級的劣根性太深,善於苟安,混日子。在李琳柵旅行的歸程中,沉悶代替了來時的快樂,同學們各種各樣而又不相同的不幸結局,都不時地在她心頭閃現,她傷感地預感到自己也將是她們不幸中的一員。「她們走上的路,現在又伸展在她的面前了,並且即使不情願,遲早也非走上去不可。」雖然李琳姍已經現實地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但她卻景仰起有著自己信仰的蕭英來。

  這篇小說反映了婦女解放的問題,並有深刻的認識力。苟安思想重重的李琳姍,最後對革命黨員蕭英的崇敬之情,這個結尾使主人公最終呈現出光彩,發人深思,深化了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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