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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冰瑩(7)


  從1930年起,謝冰瑩與魯迅有書信往還。1936年10月19日魯迅與世長辭。這一噩耗,使病中的謝冰瑩痛苦萬分,當即抱病草書祭文《紀念魯迅先生》,並在黎烈文主編的《中流》第一卷第七期上發表文章:

  像午夜裡爆發了一顆炸彈似的,魯迅先生逝世的消息傳來,
  使每一個景仰他、崇拜他的人怔住了!
  正當日本帝國主義者侵略我國到了最猖獗,中華民族的生
  命危在旦夕,勞苦大眾處於萬重壓迫之下的非常時候,一生為真
  理,為正義,與封建勢力,帝國主義者奮鬥的魯迅先生,不幸因肺
  癆而與世長辭了!這不僅是中國文化界一個巨大的損失,而且是
  全世界新興文化領域裡的一個莫大的損失!
  在一個黑暗的時代裡,帝國主義者及其爪牙,為了要鎮壓勞
  苦大眾的反封建反帝運動,不惜用種種慘無人道的毒辣的手段
  來壓迫他們,屠殺他們;拿著一支筆,努力暴露舊社會的黑暗醜
  惡,指示新社會的光明與幸福,描寫被壓迫人類生活的慘苦的一
  切思想前進的作家,都有舉步荊棘之感。我們偉大的魯迅先生,
  在這樣險惡的環境裡,始終抱著不屈不撓的精神,與萬惡的舊社
  會奮鬥……在他的文章裡,從來找不出「消極」「幻滅」的字眼,他
  的思想始終是一貫的反帝反封建,一直到他臨死的前兩天,他還
  是那樣倔強,那樣抱病校稿,撰文,計劃著要印的書籍。
  魯迅先生,你是盡了你的責任而過早永遠的休息去了,一切
  敵人們將不知要怎樣高興,因為現在又少了一個領導青年大眾
  的「叛徒」了。但是,成千成萬的勇敢前進的文化工作者,正在繼
  續著你未完的工作,正在猛烈地和敵人們鬥爭,只這一點,你是
  可以在九泉之下感著安慰的。

  永存在我們心坎裡的悲哀,是描寫不出的,真正的紀念你,
  惟有從艱苦的環境裡,打出一條血路來,解放被壓迫的中華民
  族,解放全人類的奴隸!

  雖然,謝冰瑩不願介入文化界的矛盾和鬥爭,但她對於魯迅先生的崇敬溢於言表。從這篇祭文中,我們又可窺見謝冰瑩的人格。

  五

  1937年,當她正在南嶽衡山半山亭療養的時候,盧溝橋上抗戰的炮聲把她從病床上趕到了前線。她母親病故不久,父親又患重病,但她顧不得感情的創傷和親情的挽留,心,撲向了戰火,她毅然告別家鄉,永別了父親,奔向戰場。她說:「這是一個大的轉變,也是北伐以後第一次痛快的生活。」大革命時代的青春活力,又在這位「女兵」心頭生長起來,她,還是那位「女兵」!

  謝冰瑩來到長沙,立即發動婦女到前線為傷兵服務,四天內便成立了一切都是自備的湖南婦女戰地服務團。對她的行動,統治者並不以為然,還罵她們無用,說女人是不能上前線的。但由她負責的婦戰團還是搶先上了前線。她舉著鮮紅的團旗,她們高唱著《義勇軍進行曲》,高呼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是華民族解放萬歲!」的口號告別了長沙,許多人都流著熱淚為這群熱血沸騰的女青年送行,其中也有孫伏園先生。

  這是謝冰瑩一生最快樂的經歷之一,她說:「真的,我不知用什麼文字來形容我的快樂」;她一直認為那是最值得回憶最有價值的既艱苦又悲壯的人生!

  在戰場上,她始終抱著「救一傷兵,就是殺一敵人」的信念。她們雖然沒有同敵人直接拚命,但為「受傷的戰士洗傷口、敷藥、繃紮、倒開水、餵飯、用溫柔的語言安慰他們,用激昂慷慨的話鼓勵他們,為他們寫家書,尋找舊衣服給他們禦寒,送書報給他們看,講述時事給他們聽……」,她們不分晝夜地工作著,戰鬥著,她們睡的是潮濕的地鋪,喝的是泥溝裡的污水……生活是苦的,但誰也不說苦,誰也不怕苦。

  在抗日戰爭的烽煙裡,謝冰瑩跑遍了運河東西、長江南北,跑遍了黃河流域,在漢口作過「前線歸來」的講演,也曾在重慶為《新民報》編輯副刊《血潮》。在四川,她不習慣後方的生活,於是又奔向徐州;台兒莊大捷中那堆積如山的戰利品,使她興高采烈。這時期她寫了許多報告文學,後來在廣西出版了一本《五戰區巡禮》。在歡樂與痛苦、光榮和侮辱、血淚與火交熾的戰時生活裡,她憑著自己的勇氣,「衝破了黑暗」,「斬斷了枷鎖」,又做了一次「叛逆的女性」。她回憶說:「我沒有一天停止過我的工作,雖然我個人是勝利了,一步步接近了光明、幸福。但回顧整個的國家仍然在被敵人侵略著,全中國的婦女還在過著被壓迫、被輕視、被歧視的生活,我不能放棄我的責任,仍然要向著人類的公敵進攻;總之一句話,我的生命存在一天,就要和惡勢力奮鬥一天。」

  1939年初,她不顧國立編譯館黃維特的反對,不在後方作「太太」,堅決到前方。到重慶,她在報上發表消息,動員民眾一致挽救民族的危亡,組織婦女上前線為傷員服務。謝冰瑩4月5日到宜昌,受到當地軍民的歡迎,她為九十四軍作講演,疾呼救亡圖存是每一個中國人的神聖職責。在那裡,她組辦救護人員訓練班,第一次認識在基督教全國總會任訓練主任的賈伊箴,冒著敵機的狂轟亂炸到前線視察,同詩人臧克家討論戰時文學問題。後來她又在老河口組織了一個訓練團,全身心地投入抗戰。她搜集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材料,並及時地寫成文章,把為祖國而戰的無名英雄介紹給千百萬同胞。1940年至1943年,她到西安主編《黃河》文藝月刊。她說:「那一段生活也是值得回憶的,常常把稿子帶到廚房去看,左手抱著孩子,右手寫文章……」

  《黃河》是當時西北國民黨統治區僅有的大型純文藝刊物,對當時的小說創作有頗多貢獻,不少撰稿人後來都是知名作家。這期間,她出版了《新從軍日記》、《在火線上》、《戰士的手》、《姊姊》、《梅子姑娘》、《寫給青年作家的信》、《抗戰文選集》及《在日本獄中》。後者是在華山三元洞寫成的。寫作是需要環境來配合心情的,但在景色幽美的華山來寫獄中生活,太不調和。但她到華山的目的不是遊山,而是寫作,如果把用生命換來的寶貴材料永遠埋在腦子裡,是對不起一個作家的良心的。她在《櫻花開的時候》一文中說:「無論做什麼事情,只怕動手,一動手,總有一天會成功的。自從那晚下了決心以後,我便開始擬小題目,一共寫了二十三個……」,「我對於寫作的態度,是非常認真的:只要一動筆寫文章,我全副的精神都要集中在情節上,我沒有心思來做別的事,甚至聽到孩子的笑聲,我也並不高興。……我要使全部的情感沉浸在回憶裡,使那一幕幕血淋淋的、驚心動魄的場面,像電影似的在我眼前演放;因此我在兩個星期裡,決不和孩子玩,我只等他們一出去,馬上把門關上,同時用藍布把窗戶遮住,只露出四分之一的窗口,使光線暗淡得像獄中一般。在這樣的佈景和氣氛下,我寫得很快,精神貫注,一氣寫成三四千字是常有的事;到了晚上,更是我寫作的理想時間……在豆大的菜油燈下,許多小青蟲來撲向燈光,起初它們飛得很高,慢慢地它們又受了創傷,翅膀被火燒得支支作響;但它們並不灰心,仍然再接再厲地掙扎著,奮勇地向前猛撲;最後,它們的小生命都被犧牲了,後來者又踏著它們的屍體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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