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謝冰瑩(5)


  這時候,她學會了喝酒。她說:「一個人到越窮困的時候,對於金錢便越視為糞土……我只要精神痛快,物質生活哪怕再苦些也不能絲毫影響我的思想和意志,有錢時我分些給窮朋友,或者跑到館子裡大吃大喝一頓,或者買許多我愛吃的蝦米、牛肉幹、鴨胗肝和糖果回來,窮困時,就一個人跑到馬路上喝西北風,躲在亭子間裡喝自來水,或者索性蒙在被窩裡睡兩天,看看有趣的小說,以消磨可怕的長日。」她還說:「雖然這樣窮苦,但我這副硬骨頭始終不屈服,不向有錢的人低頭,更不像別人認為女人的出路是找個有錢的丈夫。饑餓只有加深我對現實社會的認識,只有加強我生的勇氣,從此我要奮鬥,為了自己,也為了萬萬千千和我同樣在饑餓線上掙扎著的青年男女」。

  上海藝術大學是在法國租界開辦的學校,當時進步團體和學生的愛國活動都被偵探視為眼中釘,這個學校曾三次遭搜查,最後一次謝冰瑩險些被捕,學校被迫解散。這時,她接到三哥的匯款和信,要她去北平投考女師大。但她猶豫,矛盾,不願意離開這個文人薈萃之地;她覺得上海是文人的搖籃,亭子間的生活再苦,但不受別人限制的生活是自由的、痛快的,那裡的一切是活躍的,進步的,她愛這所「社會大學」。但在1929年「五一」勞動節那天,她終於登上了北上的海船。到了北平,最初住在河北省婦女會,一星期後搬到《民國日報》和小鹿(陸晶清)合編副刊,只有兩個月,便被禁止出版,她又回到婦女會去住,准備考學。在女師大的考試中,百分制,她的地理只得了四分,而已在考卷上她還責備出偏題的教員,錄取本來是無望的,但經過文學系主任黎錦熙教授的力爭,她才走進學校的大門。

  她必須一面讀書,一面教學,一面寫作,否則是無法養活剛生下不久的女兒(名符冰,小名小號兵,于1966年「文化大革命」初,被迫害致死於北京中央戲劇學院的工作崗位上,時年三十六歲)的。教學任務重,每週十二小時的國文,每次改作文九十多本,幾乎每晚都是12點前改卷子,12點後,進行寫作,她「像一隻駱駝那樣負著重擔在沙漠裡掙扎著前進」!那時她的文章牢騷盛,大報副刊不敢登,勸她寫「軟性」的文章,她拒絕了。只有一家小報歡迎她的稿子,當時她用許多筆名,如芷英、紫英、鄉飽老、英子、格雷、林娜等,而從不用她正式的筆名冰瑩(另外她還用過蘭如、南芷、劉瀅、無畏、碧雲、小兵、芙英等筆名)

  做了母親後,她的生活是艱苦、不幸的。她的丈夫是北伐時的同學———一位年輕詩人——符業奇(符號)。一柔一剛,方能構成一個世界;而兩個性格剛烈者,終難成為一個永久的和協。也許他們都還年輕,也許由於誤會,他們的感情產生了很深的裂痕,致使她多次想懸樑自殺,但理智和女兒的微笑,使她冷靜下來,取下套在頸上的繩子。至今,符號仍頗懷念她,有詩為證:

  苦心孤詣稱鳴妹,訴罷離情訴愛情。
  色即是空空是色,佛門聽取斷腸聲。
  知君焚稿了前緣,中夜椎心懺舊怨。
  勞燕分飛天海闊,沈園柳老不吹綿。

  而她對我說:「我們倆當時並無大矛盾,是歷史或命運把我們分開的。如果他現在給我寫信,我會回信的。」

  謝冰瑩先是住在西單小口袋胡同。符號被捕後便搬遷到石駙馬大街內授水河二十二號。她積極地參加左翼文藝運動,是北方左聯的發起人之一(筆者按:據謝冰瑩給我的信與1993年7月13日在美國舊金山訪問她的筆記與錄音,她否認自己是北方左聯成員),與潘訓(漠華)、楊剛等人過從,是孫席珍家裡的常客,還曾把女兒寄養到孫家。謝冰瑩有正義感和進取心,為了北方左聯的工作和參加幾次進步戲劇的公演,還因為主編過一個婦女月刊,竟被國民黨當局視為罪犯,上了黑名單。當時,社會是殘酷的,白色恐怖像張牙舞爪的魔鬼到處遊蕩。得到要逮捕她的消息後,只好當晚就乘津浦車南下,不得不失掉了就要到手的女師大的畢業文憑。為她籌備旅費,朋友們當掉結婚戒指和棉襖,孫席珍夫婦特地赴車站給她送行。她,又開始了流浪生活。「社會太殘酷了,它不讓一個純潔有為的青年去發揮他的能力,處處于優秀的青年以嚴重的打擊,一直到使他們無法生存為止。」

  由南京轉赴武漢,把孩子交給符號的母親,在那裡,以筆桿勞動,換取生活資料。但她逃亡的消息很快傳到武漢,為了不出麻煩,只好到湘江對岸的嶽麓山的昆濤亭隱居起來。這裡很美,但面對湘江升起的太陽和那清溪裡自由跳躍的小蝦,卻溫暖不了她那顆被悲痛和淒涼緊緊蒙著的心。她想到死,想讓青風峽裡血紅的楓葉為自己蓋棺,但為了光明和孩子,理智又一次主宰了她,又開始了寫作。在這段不太長的日子裡,她經過無數次感情與理智的劇烈鬥爭,終於從苦海中拔了出來。「一個青年,尤其是一個富有戰鬥精神的女性,她不但要和萬惡的封建勢力奮鬥,而且要和妨礙自己事業、容易消磨勇氣的愛情奮鬥!世間有比愛情重要萬倍的事業待我去做……」她想,做人不能對不起良心和社會。回到家鄉,她同母親見了一面之後,下決心到上海尋找新的出路。

  四

  1931年仲夏,她在上海江灣幽靜的黑房一子裡,不停地構思小說裡的人物,廢寢忘餐地寫作;那時,她一天能寫一萬三千字,僅用了不到三個星期的時間,就寫成了《青年王國材》和《青年書信》兩部稿子。《青年王國材》是她生平第一次用第三人稱寫的長篇小說。「在動筆以前,並沒有寫出大綱和人物表來,只把整個的結構大略在腦子裡構思了一下,以中學生為題材,內容描寫一個好出風頭,談戀愛的學生,和一個埋頭苦讀的學生,兩種不同的生活。人物是從我教過的學生裡面挑出來的,把好幾個人的優點,集中在王以仁的身上;把好幾戶人的缺點,加到王國材和女主角梅英的身上,就這樣,我不分晝夜地埋頭寫作,不吃飯,不睡覺。有時買幾個麵包來放在桌子上,餓了,左手拿著麵包啃,右手仍然在寫字;晚上,實在寫累了,和衣往床上一倒,老鼠成群結隊地跑來把麵包拖走了也不知道;第二天,眼睛一睜開,臉不洗,頭不梳,又伏在桌子上寫。」等到兩部稿子完成之後,她說:「我再也沒有勇氣修改它,而且連再看一遍的勇氣都沒有。」這兩部書順利出版了,使她一共得到了六百五十元的鉅款,這時,她決定用這筆款去東京留學,完成夢寐以求的讀書志願。

  我是從小就喜歡遊山玩水的,當長崎丸把我從黃浦灘頭載
  到了東海的時候,我高興得好像逃出了樊籠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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