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丁玲(1)


  作者:孫瑞珍、李楊楊

  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像在長江上行船,從四川到上海,中
  間要碰到多少礁石險灘……我的一生是充滿坎坷的。——丁玲

  1978年2月,漫天飛雪……

  我們來到文化部招待所,拜訪使我們懸念的丁玲。踩著厚厚的積雪,令人想起唐代詩人踏雪尋梅的故事。詩人尋梅是一種詩意的享受和理想的追求,我們不是詩人,但也在尋梅。丁玲不正是經過幾多風雨,幾多寒暑,傲雪鬥豔的紅梅嗎?

  想起她的功績,她的磨難,她的作品,心中仿佛翻騰著一個世紀的酸甜苦辣。

  當她邁著蹣跚的步履,帶著慈祥的笑容,閃著和藹可親的目光走來的時候,當握著她那溫暖的手,當談話自然而輕鬆地展開,當聽到她開懷的笑聲時,那令人迷惑的神秘感跑得無影無蹤。眼前的丁玲是一位實實在在,可親可近的人。

  從那以後,我們多次去看她。儘管她無比繁忙,仍然樂於接待一批又一批朋友、同事、外國友人,以及像我們這樣一些普通人。她——革命者、作家、婦女中的佼佼者,深刻地烙印在我們的心中。

  叛逆者渴望高飛

  秋陽落在黃熟的稻田上,清淺的小溪碰著亂石在低唱。這一天,1904年10月12日,湖南臨澧農村裡一家名門望族誕生了一位千金小姐。她,二十三年後叫丁玲,出世的時候,家庭正走下坡路。祖父做過大官,留下值得炫耀的財產和威風:擁有二百多間屋子的庭院,帶著窗子的大床……但在這個處在衰敗的大家庭裡,幾乎沒有一個人有精神,差不多都沉淪在酒色中。伯父上山當了和尚,一個叔叔做了土匪。父親蔣浴嵐,聰明、慷慨、灑脫,卻染上抽大煙,拿銀子當銅錢花的惡習。他十幾歲中秀才,又留日學法政,因身體多病,意志消沉,退學回國,在家無所事事,翻翻醫書,看看病,擺弄古董,請客吃飯,剛剛三十歲出頭就病逝了。父親的容貌,在三歲多的女兒的記憶中是模糊的,但他遺留的華麗的衣眼、飾物以及家業,給女兒烙下抹不掉的貴公子放蕩揮霍的印象。母親姓余,閨名曼貞,生在常德書香人家,幼年讀私塾,學會了寫詩作畫。嫁到蔣家,從不愛管閒事,不過問家中的經濟情況,對丈夫的放縱揮霍也不多說一句。她過著少奶奶悠閒而寂寞的生活,不是在房裡繡花、下棋、看書,就是到花園蕩秋千,消磨無聊的時光。她羡慕唐朝武則天的時代,女人能做事能考官,便把自己的名字改為蔣勝眉,字幕唐。但她生活和思想的變遷還是在死了丈夫以後。丈夫死時,她才三十歲,家庭已經破產,那些上門來弔喪的差不多都是同時來討錢的債主。正像丁玲在小說《母親》中描寫的那樣:「在女人中,她是一個不愛說話的。生得並不怎麼好看,卻是端莊得很,又沉著,又大方,又和氣,使人可親,也使人可敬。她滿肚子都是苦,一半為死去的丈夫,大半還是為怎樣生活;有兩個小孩子,拖著她,家產完了,伯伯叔叔都像狼一樣的兇狠,爺爺們不做主,大家都在冷眼看她……靠人總不能。世界呢,又是一個勢力的世界,過慣了好日子,一天坍下來,真受苦……」

  母親走投無路的當兒,正值辛亥革命前夕,封建勢力動搖不穩,大家族更加衰落,家庭成員分崩離析。1910年湖南常德縣城吹來了變革的風,幾個留日學法政回國的青年,溝通了小城與外界的聯繫,他們興學辦報,十分活躍。母親受新鮮事物的感染,心動了。她從小就羡慕弟兄,不願只躲在屋裡過一生。社會在變,母親也在變,思想的衝突,經濟的矛盾,變革的要求,把母親從將要崩潰的基石下擠了出來。她賣掉家產,到娘家寄住,決心走平等自立的路。她把女兒的名字蔣冰之改成蔣偉,稱其子名為「大」;母女同人常德女子師範求學。

  「那時我隨著守寡的母親在這裡肄業。三十歲的母親在師範班,六歲的我在幼稚班。這事現在看來很平常,但那時卻轟動了縣城。開學那天,學生們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母親穿得很素淨,一件出了風的寶藍色的薄羊皮襖和黑色百褶綢裙。她落落大方的姿態,很使我感到驕傲呢……有些親戚族人就在背後嘰嘰喳喳,哪裡見過,一個名門的年輕寡婦這樣抛頭露面!但我母親不理這些,在家裡燈下攻讀,在校裡廣結女友。」(丁玲:《向警予同志留給我的影響》,刊《收穫》1980年1期)丁玲的母親掙扎著,從封建思想、封建勢力的重圍中闖出來,走的是一條嶄新的路,不但給女兒做出了榜樣,而且使丁玲免受大家庭的薰染。

  剛毅、自強的母親對女兒從不嬌寵溺愛。她十分重視對孩子的教育,親自教女兒讀《古文觀止》、《論語》、《孟子》。在母親的影響下,丁玲很小就能背誦唐詩。

  寡母孤兒的處境極其艱辛。在家規森嚴的舅父家,丁玲常與奶媽、丫頭和長工在一起。寄人籬下的生活地位,來自舅父舅母的壓迫,使幼小的丁玲多了一層感傷,培育了自尊、自重的性格。

  在學校,母親與後來著名的女革命家向警予結為至交,她們在一起發誓:「振奮女子志氣,勵志讀書,男女平等,圖強獲勝,以達到教育救國的目的。」丁玲稱向警予作九姨。1911年辛亥革命的槍聲傳來的時候,母親、九姨、丁玲一同經受了風暴中的緊張、擔心、興奮和喜悅。母親還和女兒一起為一個在起義中犧牲的親戚舉哀。

  一年後,母親和向警予來到長沙湖南第一女子師範學校讀書,丁玲也跟去上了學。因沒錢繼續求學,只念了一年,母親便在桃源縣當了小學教員,丁玲一個人留在長沙。這個年齡最小的寄宿生,聰明、伶俐又好學,經常考頭名。只有寒暑假才能和家人團聚。九姨常去看她,帶兩塊糕。一包花生,更好的是帶一兩個故事來溫暖她寂寞的童心。

  1916年前後,母親擔任了常德女子小學的學監,又創辦儉德女子小學,還為貧苦的女孩開辦「工讀互助團」,學生不交學費學文化學手藝,還得點工資補助家庭。丁玲也從桃源回到常德,小姑娘長高、長大了。不再依附在媽媽的身邊聽詩聽故事。她喜歡一個人坐在後園或躲進舅舅的書房閱讀草本小說和林琴南翻譯的外國小說,連《小說月報》和《小說大觀》也能看。每到寒暑假,九姨來常德小住,帶來不少新聞、新事、新道理,以後她去法國勤工儉學,仍然常常來信,介紹外面世界的新思潮,為丁玲打開了天窗。

  1918年春天,丁玲多病的弟弟死去,母親只剩下相依為命的女兒。但為支持孩子向上向前,這年暑假,她還是親自送女兒赴九十裡外的桃源縣,丁玲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縣第二女子師範預科。那時,丁玲的功課全面發展,經常是門門滿分,獲得年級第一名。她喜歡畫畫、唱歌、體育,特別是算術,成績最佳。

  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五四」運動爆發之時,丁玲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已成了活動分子,出風頭的人物。她那雙又大又亮,靈活而清澈的眼睛,已經脫去天真的稚氣,閃耀著堅毅、追索的目光。她和大同學、好朋友王劍虹、王一知,不顧社會冷眼,剪去長辮,上街遊行、講演、辯論。丁玲還在學校的平民夜校教課,她是最小又最熱情的教師,學生們叫她「崽崽先生」。這年暑假後,丁玲轉到當時比較進步的長沙周南女子中學,受到國文教員、新民學會會員陳啟民的影響。他給學生講都德的《最後一課》、秋瑾的詩、《今古奇觀》、《儒林外史》和《紅樓夢)。在陳老師的啟發下,丁玲閱讀了《新青年》、胡適的《嘗試集》和郭沫若的《女神》等進步書刊。陳先生發現丁玲寫作的才能,著意培養她,鼓勵她多寫多看。丁玲第一學期就寫了三本作文、五薄本日記,有兩首白話詩還在當時長沙的報紙上發表出來。這時丁玲對功課有了偏愛,對文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可是不久,周南女子中學把學生們愛戴的陳啟民等先生解聘了,丁玲憤然離開此校,轉到長沙岳雲中學,成為該校最早的女學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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