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二十世紀中國著名女作家傳 | 上頁 下頁
廬隱(7)


  後來她讀了幾本短篇小說,覺得長篇小說結構穿插難,還是先寫短篇為好。當時她寫了一個短篇,戰戰兢兢地去請教在她看來有著無上權威的文學教授,但這位只知道《經學通論》一類,沒有寫過小說的陳教授給了她當頭一棒:「你也想寫小說嗎?這不是容易的事呢!你這篇東西就不像小說,我看還是不寫吧!」她一氣之下,羞愧地把稿子給撕了。廬隱難過了好幾天,但並沒有灰心,壯著膽子又寫了一篇《—個著作家》。這是一篇歌頌純真愛情、揭露金錢社會的力作,女主人公因受氣生病而死,那著作家則用破瓶子刺破心頭,流著鮮血,呼喊著情人的名字,發表了對社會的抗議。那時,文學研究會剛成立,茅盾也是才接編改組後的《小說月報》。廬隱通過鄭振鐸認識了茅盾,這篇小說給了他。但廬隱一直心神不安地關心著這篇小說的命運,沒想到,一個多月後,她的作品竟在《小說月報》上登了出來。這是作者的第一篇作品!這猶如金榜題名,「從此我對於創作的興趣濃厚了,對於創作的自信力也增加了。」至此,她的才華有了真正的土壤,陸續發表了一批作品,在「五四」時期的文壇產生了影響。

  文學研究會主張「為人生的藝術」,提倡寫實主義,探討人生的意義,都認為將文藝當作高興時遊戲或失意時消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反對封建禮教,是他們頗為一致的內容。廬隱在她的創作生活中,也是一貫遵循這樣的主張的。她也認為,作品應該含有時代的色彩。人們常說廬隱作品的題材面窄,但在「五四」運動的高潮時期,她的創作卻反映了頗為廣闊的社會內容。如描寫不甘醉生夢死的青年人苦悶的《海濱故人》,集中描寫農家女悲劇的《一封信》,表現赤手空拳的愛國學生被毒打的《兩個小學生》,反映紗廠女工悲慘生活的《靈魂可以賣嗎?》及為和平殉道的女教士的《余淚》,《曼麗》集中的《時代的犧牲者》、《一幕》和《房東》等短篇,雖然結構不太完整,有的很像散文,但都觸及了社會的各個黑暗角落,作者的正義和不平燃燒著光明的火把,這樣的作品,在當時並不多見,這樣的作家也頗不多見。誠如茅盾在《廬隱論》裡所說:「『五四』時期的女作家能夠注目在革命性的社會題材的,不能不推廬隱是第一人。」

  廬隱登上文壇之初,曾受到舊勢力和文人相輕的壓迫。但她沒有屈服,她說「幸而我天生就是執拗的脾氣,除非不曾拿定主意,否則,無論別人怎樣冷嘲熱罵,我還是我行我素……」

  在大學裡,她一共寫了幾十萬字的短篇小說、散文和遊記。第一次去日本,回來後寫了一本遊記《扶桑印影》,記載著她在日本參觀的見聞和感受。據廬隱自己說,這本遊記是被朋友拿去弄丟了,因又無副本,便沒有得到出版。筆者信了廬隱所說,又據她寫文章最怕謄清,也從不謄清,總是一稿寫完,稍作修改,便可成篇的創作習慣,深信她損失了這部旅日遊記。但據香港大學中文系楊玉峰先生雲,《扶桑印影》載當時丙辰學社的《學藝》雜誌第4卷第10期(1923年4月1日),只是不知是廬隱所忘,還是朋友代勞。後來終於讀到了這本遊記的複印件。

  六

  廬隱是一位感傷的悲觀主義者。除了早期若干篇作品外,作品都沒有擺脫悲哀的色調。她追求人生的意義,但看不到人生的前途,覺得人生「比作夢還要不可捉摸」,她在悲哀的海裡,幾乎苦苦掙扎了一生。她,或她作品裡的主人,常常被悲哀所困擾,不得解脫,把悲哀看作是偉大的聖者。

  蘇雪林說,廬隱的作品,「總是充滿了悲哀,苦悶,憤世,嫉邪,視世間事無一當意,世間人無一愜心」(《二三十年代作家與作品》),在《關於廬隱的回憶》一文中說:「在廬隱的作品中尤其是《象牙戒指》,我們可以看出她矛盾的性格。……廬隱的苦悶,現代有幾個人不曾感覺到?經驗過?但別人諱莫如深,唯恐人知,廬隱卻很坦白地自加暴露,又能從世俗非笑中毅然決然找尋她苦悶的出路。這就是她的天真可愛和過人處。」

  冰心與廬隱,文學史家們把她們視為「人生派」中的一派。雖然她們都關心現實生活,都主張在作品裡表現時代色彩,但一旦這種思想和主張變成了果實——作品,她們的差別就顯出來了。冰心在作品裡,通過對無限生動的大自然和母愛的漚歌,表現出她對自由、光明人生的追求的理想。廬隱的作品則不同,她的主人公都是無出路的,前途茫茫,一片黑暗,他們負荷著冷酷、無情的現實,悲哀著走向人生的盡頭、有人說「黃廬隱對社會裡的任何人都不承認,她深深的感受著孤獨。謝冰心主張則不然,她認為在人與人之間,是有不可分離的關係、這樣,黃廬隱便必然的用著悲哀的視線眺望人間,而謝冰心,也不可避免的用了無限的熱情來溫暖人類。她們倆,一個是對世界表現了完全的絕望,一個是感覺著被損害的偉大的愛可以如死灰之能複燃……」

  有人說,廬隱由於深受北方風土習俗的影響,因而使她得以一個南方女郎,具有燕趙人士慷慨悲歌的性格。但是她的作品充滿了悲哀,這是那個歷史時期的產物。她的作品更多地帶有自敘傳的性質,其中主要人物身上,都有她的經歷、思想、感情和氣質。

  廬隱作品傾向的形成是有多方面原因的。首先,她的家庭、教育在她思想裡形成了一個特有的世界觀,這是絕大部分知識分子所共有的。二是她的生活環境是冷酷的,她幾乎沒有父母之愛,沒有親人之情,她在家奴般的生活裡感情受到了摧毀;到了成年,其遭遇又十分不幸,親人的相繼死亡,這殘酷的命運,使她悲痛欲絕。三是「五四」運動的落潮,給當時很多渴望光明追求進步的知識分子帶來了重大影響,廬隱也是其中的一個。

  廬隱曾說:「在第一個時期裡,已經確定了我的人生觀,到第二個時期,我的人生觀,由極度的悲哀,向另一方向轉變,到了第三個時期,就是我已另開拓出一條新路來了,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她說的三個時期,是她十三四年創作生涯中的三個階段,其實,哪個時期的作品,都流露著悲哀的色彩,只是輕重濃淡不同而已。她曾說:「我不滿意這個現實的人間,一起頭我就這樣,其中所不同的,是從前只覺得傷感而不想來解決這傷感,所以第二步,我還是不滿意人間的一切,我還是傷感,第三步呢,不滿意於人間和傷感也更深進一層,但我卻有了對付這傷感和不滿意於人間的方法,我現在不願意多說傷感,並不是我根本不傷感,只因我的傷感,已到不可說的地步……」

  只讀過她的作品而沒見過她的人,多半以為她是一位愁眉苦臉的女性,但實則不然。她自己也說,她有兩種絕對相反的人格:「在文章裡,我是一個易感多愁脆弱的人,——因為一切的傷痕、和上當的事實,我只有在寫文章的時候,才想得起來,而也是我寫文章唯一的對象,但在實際生活上,我卻是一個爽朗曠達的人。」「在寫文章的時——也不是故意的無病呻吟,說也奇怪,只要我什麼時候寫文章,什麼時候我的心便被陰翳漸漸遮滿,深深的沉到悲傷的境地去,只要文章一寫完,我放下筆,我的靈魂便立刻轉了色彩……」(《廬隱自傳》)這是她的自白。李唯建和接觸過廬隱的作家,也都說她的性格慷慨、豪爽、有魄力,對「一生英風颯爽」(蘇雪林語),自己做過的事從不後悔。這是她創作和性格矛盾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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