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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天下的父母都是疼孩子的。有一天,曾誠富給曾正魁打來電話,約女兒出來見一面。父女倆相約坐上了公共汽車,到郊外的盧溝橋下見了面。

  「爸爸!」曾正魁呼喚著,撲到父親的懷裡,嗚嗚哭起來。多少思念,一齊隨淚水奔流。

  「正魁……」曾誠富撫摸著女兒的頭,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最難過的是鄒靖華和許光達,兒子和兒媳的婚事辦得這樣簡單,他倆很內疚。如果不是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就這麼一個兒子,婚事一定是熱熱鬧鬧。現在……許光達想到的更多,當年他自己結婚時因白色恐怖,婚禮就夠簡單了,沒有想到,幾十年之後,兒子的婚事也因自己受連累。

  曾正魁成了許家正式成員,造反派再也沒有理由收回她的「出入證」了。

  共同的信仰把他們的命運連在一起了,四口之家團結得很緊密……

  許光達的檢查材料已經寫完了。這時,他的心情也格外的輕鬆,把自己的缺點、錯誤系統地整理出來,如同卸去了身上的重負。現在他等待機會,讓自己的靈魂「亮相」,一個徹底的無產階級革命的戰士,還有什麼需要隱瞞呢?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給了黨的事業、人民的事業。還有什麼值得去隱瞞呢?

  1967年8月14日。天高氣爽,北京的夏天並不那麼熱,微微的南風,吹著樹葉,嗖嗖地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許光達很久也沒有這樣輕鬆了,他隨著《英雄交響曲》的樂曲,輕聲地哼唱著,鄒靖華在院裡給花兒剪枝、澆水、收拾庭院。

  許光達高興的情緒影響著鄒靖華,「文革」以來,難得見到許光達有這麼好的心情。許光達被拘押的日子,多少個夜晚,鄒靖華徹夜難眠;許光達被釋放後,他自我檢查,鄒靖華也整日忙碌不停。今天,見丈夫這般高興,鄒靖華也感到格外輕鬆。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許光達面露喜色,他估計是造反派來找他作檢查。因為,在那個動盪的年月,人們都變得謹小慎微,走路時也腳步輕輕,怕觸犯「紅色的恐怖」。唯有造反派才「理直氣壯」,走路也是肆無忌憚,無敵於天下。

  是造反派來了,許光達的判斷是對的。可他,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建設時期我軍裝甲兵的功臣,這時也顯出了他虔誠的「幼稚」。造反派不是請他去作檢查的,而是來逮捕他的。

  幾個彪形大漢沖進許光達的家,不由分說撕去他的領章帽徽,把他逮捕了。

  鄒靖華攔阻,大聲地斥責:「你們要幹什麼?他是中央委員、大將,要逮捕他必須有中央和軍委的命令,至少要有軍事檢察院的逮捕證,你們隨便抓人,是非法的。」

  許延濱和曾正魁聞聲從屋裡跑出來,向造反派抗議。這都無濟於事。

  許光達現在很清醒了,造反派突如其來、無理無法的行為打碎了他的願望,他感到自己的不幸已開始了。

  許光達平靜地對鄒靖華說:「現在看來,很明顯,他們不是要我檢查,而是要我的命,你要準備再過十年那樣的生活。」他轉過身對兒子和兒媳說:「好好學習,努力工作,跟著毛主席幹革命,爸爸的一生交給了黨,你們也應該把自己的一生交給黨。」說到這裡,許光達已作好了準備,準備去迎接一場新的考驗。

  許光達被帶走了,背影消失在家人視線中。鄒靖華無力地倚在門框上,眼淚籟籟往下無聲地淌著,耳邊還在迴響著許光達臨走前的叮嚀。一想到那個十年,鄒靖華不寒而慄,心有餘悸。那是怎樣的日子?難道還要去過那樣的十年?鄒靖華悲痛的心情,使她無法再恕下去,她也不敢再往下想。

  站在身旁的許延濱和曾正魁強忍著淚,安慰媽媽,把媽媽扶進了屋。

  裝甲兵招待所。

  裝甲兵招待所是許光達主持建築的。當時,修建的主要目的是用來接待佳客貴賓,沒想到「作繭自縛」,成了囚禁自己的地方。

  夜晚,裝甲兵司令部大院在喧囂之後,尤其靜謐。許光達坐在椅子上,一天的折騰之後,稍稍安靜了一點。但是,他的思緒並沒停止:這次關押和上次不一樣了。這次,已被撕去領章、帽徽,名副其實地成了階下囚。批鬥主要是武鬥,兩個大漢,對許光達施以拳打腳踢,揮鞭舞棒,打得周身是傷,幾次休克,在拳腳的同時,伴以高聲的辱駡:「你許光達是大將又有什麼了不起?今天就讓你知道革命小將的厲害!」

  許光達已不存有什麼希望了,他頭上頂著兩頂帽子:一頂是「二月兵變」

  的總參謀長,一頂是「三反分子」。此刻,他最擔心的是夫人鄒靖華。她能承受這種打擊嗎?解放前的十年,我牽連她受了那麼多的罪,這次,又要連累她吃苦……想著,想著,許光達這個硬漢子的眼角濕潤了。

  是的,鄒靖華再次受牽連,被關進有色金屬設計院的「牛棚」,勒令她與許光達劃清界線,揭露他的罪行。

  1968年2月15日,一個新的日子。

  曾正魁生下了一個女孩,嬰兒的誕生,呱呱的哭聲,給這個冷落的家庭帶來了一些生氣,增添了一份新的希望。曾正魁和鄒靖華很想把這一消息告訴許光達。可實際上這也是不可能的。最後,只好拍了一張照片,讓炊事員張進保利用送飯的機會帶給許光達。望著孫女的照片,許光達的臉上露出了久日不見的笑容。又一代人了,如果現在能親親孫女該多好啊!

  突然,一隻手猛伸進來,搶去照片,扔在腳下:「狗崽子的照片,長大了也不是好東西,也是個反黨分子!」

  「你給我撿起來!」許光達怒吼著,嚴厲地瞪著看守。

  看守是第一次看見這位赫赫的大將軍發怒。將軍的威儀震驚了他,一種無形的威力逼迫著看守,他乖乖地撿起照片。

  張進保因傳遞照片受到批鬥,從此,不准他送飯了。而且,也不准家人送飯,改由士兵打飯。家人與許光達的聯繫被割斷了。

  2月20日,晚上十點多,一群造反派闖到許光達的家,逼鄒靖華在晚上12點前,搬到院裡的一間破房子。同時規定:只准帶簡單的炊具和行李,其他東西一律查封。還讓鄒靖華交出銀行存摺,工資一律凍結,每月只發生活費。

  2月的北京,冰天雪地。寒風在黑夜裡更加刺骨。造反派把鄒靖華他們要帶走的東西,不斷地往外扔。這對鄒靖華來說,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嬰兒的小床。許光達被捕後,家人已料到還要被抄家,要被掃地出門。他們在幫助許光達整理檢查時,發現將軍保留的大量資料是十分寶貴的,歷史越久遠,它的史料價值就越珍貴。於是,他們把這些資料用塑料布包好,平放到小孩床底部的夾層裡,上面鋪著小孩的尿布之類的東西。顯然,造反派都躲開這張小孩床,怕聞尿味,催促許延濱自己把床搬走。

  1968年的初春,裝甲兵大院。

  初春的陽光照在大地上,發出耀眼的光芒。春天只是剛剛開始,嚴冬的寒意並沒有退去。

  許光達等「黑幫分子」被拉出來打掃大院。

  鄒靖華領著一家人,早早候在路旁的一棵白楊樹下,遠遠地向許光達望去。

  許光達看見了家人,眼裡閃著欣喜的亮光,在陽光下,他發現鄒靖華兩鬢白髮又多了,身體也更瘦弱了。「靖華,她遭的罪一定不比我輕!靖華,多多地保重啊!」許光達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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