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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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說,他寫的是「遵命文學」,他是遵真理之命,而不是哪一個領導人。多年來,我寫戲都是領導上交給我的任務,我也寫了幾個,有的也沒寫出來,像河北省的抗洪鬥爭,像私營工商業改造,都搜集了不少材料,沒有寫出來。現在歲數大了,更寫不出來了。我77歲了,後悔讀書讀得雜,讀得亂,好像沒有讀透過一本書。解放後,總是搞運動,從批判《武訓傳》起,運動沒有中斷過。雖然,我沒當上右派,但也是把我的心弄得都不敢跳動了。做人真是難呵!你知道「王佐斷臂」的故事吧!戲曲裡是有的。陸文龍好厲害啊,是金兀術的義子,把岳飛弄得都感到頭痛。是王佐斷臂,跑到金營,找到陸文龍的奶媽,感動了奶媽,把陸文龍的真實遭遇點明白了,這樣才使陸文龍認清金兀術,他終於明白了。王佐說:「你也明白了,我也殘廢了。」這個故事還是挺耐人尋思的。明白了,人也殘廢了,大好的光陰也浪費了。讓人明白是很難很難的啊!明白了,你卻殘廢了,這也是悲劇,很不是滋味的悲劇。我們付出的代價是太多太大了。 我是真想在80歲的時候,或者是80歲之前,寫出點像樣的東西來! 好像他心中有著許多許多的話,想了許多許多的事情,有著說不盡的感慨。他深深地懂得觀眾和讀者的期待,也深深理解朋友們的願望,他是多麼想寫啊,寫點像樣的東西來啊! 【第三十四章 「把你心靈中的寶貝交出來」】 1985年10月4日,南開園沐浴在早晨八九點鐘的溫暖陽光之中。正是慶祝國慶節的日子,大中路兩旁林立的彩旗,在微風中飄蕩著。馬蹄湖畔,周恩來手書「我是愛南開的」紀念碑,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早就傳出了曹禺要回到母校來的消息,師生們準備歡迎他的到來。 母校是關懷他的。為了祝賀他從事戲劇活動60周年,祝賀他75周年誕辰,特地召開「曹禺學術討論會」。 在隆重而簡樸的開幕式上,南開大學校長滕維藻教授,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祝賀他60年來在戲劇活動和戲劇創作上所取得的成就,祝他健康長壽,並代表師生向他贈送了禮品。曹禺致答詞時,表達了他對母校的深摯的感激之情。他說:「55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金黃色的秋天,我告別了美麗的南開園。半個世紀過去了,又回到母校,這裡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我永遠忘不了南開對我的培養和教育,我的一生是同南開聯繫在一起的。」 人生七十古來稀! 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跋涉了75個年頭。他從南開走出去,今天又回南開來,接受母校的一片熱忱,一腔摯愛,怎不令他感慨激動呢! 他常說,「人生有許多事是很奇妙的」。當他75歲的時候,又回到故鄉,回到母校,觸景生情,引起他許許多多奇妙的回憶。 人生的確是奇妙的。事先誰也沒有想到,直到我在草寫這最後一章時,才發現了這個奇妙的巧合:1985年10月5日,正是陰曆8月21日,恰好是曹禺的誕生日。大家陪著他去探望他的舊居,這真是最好的紀念了。 人老了,總是懷舊的。前些年,他曾和李玉茹回到天津,也曾去找過他的舊居。但是,卻沒有找到。這次,可能是因為房子經過了粉刷,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竟很快找到了。他的舊居原來在天津意租界二馬路28號,現在改為河東區民主道23號。當他發現了舊居時,他興奮極了:「就是它,就在這裡。」久遠的記憶,突然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了,他像孩子那樣抑制不住喜悅。他的眼睛分外明亮,他的話像打開閘門一樣傾泄出來。他指著馬路旁邊的樓房說:「不錯,絕對不會錯的,這一家姓蕭,那一家姓陳,我真像是在做夢一樣啊!」 走進23號院內,是一座三層樓房。他說:「這是我家最先有的一幢房,後來租給一家公司了。」走進樓裡,他還有些兒時的印象:「這是大客廳,那邊是小客廳。那時我很小,姐姐也住在這裡,就是在這裡,她教我識字塊的。還有表哥劉其珂,他在這裡住過。」他進到原先的大客廳裡說:「在那時看,這間客廳大極了,現在看來很小。那時覺得大得不得了,真奇怪啊!」 看來,他不願意在這裡久留。這裡還不是他最懷念的地方。他回到街上,指著馬路斜對過的一座樓房說:「啊,那就是韓詩桁的家。」在23號門口,他說:「就在這個地方,我小時候,這裡排著一溜兒人力車,天津人叫腳皮啊,不要問價錢,上去就坐。」他又指著23號右邊的一個很精緻的樓房說:「看,這就是周金子的家,周金子是個妓女,忘記了是個什麼闊老爺,花了一萬塊錢,把她買來作姨太太,這個小洋樓就是專門為她蓋的。為什麼叫金子,一萬塊錢,太貴重了,像金子一樣。那時,我們都想看看她是個什麼樣子,她不大出來,偶爾,夏天她洗了澡出來,在平臺上晃一晃。長得很美喲,不俗氣,不是大紅大綠,像個神仙似的,很文雅的樣子。真奇怪啊!她住的這個房子一點也沒有變。」 這時,不是別人來攙扶著他,而是他帶著大家朝一個胡同口走去,神采奕奕,滔滔不絕地講著:「就是在這個胡同口,經常看到農民,逃難的災民一頭兒挑著鍋,一頭兒挑著孩子。晚上,叫得很慘很慘啊!段媽就給我講她們家鄉的悲慘的故事。「這是個死胡同,裡邊的一個小樓才是我住得最久的地方。」隱藏在胡同裡的一座兩層小洋房出現在眼前了。他走得很快,還沒進去,就指著樓下的一個窗子說:「這就是我擱東西的地方,絕對不會錯的。」 平時,我到他北京的家裡,見到他,有時感到他行動遲緩,十分疲倦,說話長了,就有時忘記了說到哪裡。一副老態。可是,現在他好像變了一個人,連他上臺階都不要低頭,好像憑著他的感覺就一階一階地踏上去。幾十年過去了,依然是那麼熟悉,這使我格外驚訝!人的童年的記憶,真是都刻在神經裡了。 一進樓門,裡邊黑漆漆、陰沉沉的。我似乎感到當年這座樓裡的抑壓和鬱悶。樓道的光線太暗了,牆壁,煙薰火燎都變得烏黑了。兩邊堆放著雜物,顯然住的不只一家,破舊不堪。此刻,我心中掠過一陣淡淡的悲哀。 曹禺指著一間房子說:「這是我的書房,還有一個小書童伴著我,真是奇怪呀!我就住在這裡,翻譯莫泊桑的小說,讀易蔔生,讀《紅樓夢》,看閒書,都是在這裡。上高中時,也在這裡溫習功課。」 好像許多記憶一下都湧來了,也分不清時間順序。他的回憶跳躍性很大,忽而說到這個,忽而又跳到另外一個片斷。他突然對我說:「你上次說到沈敏基辦的講習班,那是國共合辦的,實際上是共產黨辦的,就在這裡填的表。還在這裡學英文打字,讀四書五經,有好多老師教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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