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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明朗的天》是對抗社會主義改造的大毒草……紅藝兵工農兵奮起千鈞棒,《膽劍篇》毒草現原形——全國一百多位工農兵來信綜述……齊學東曹禺反革命罪惡史(資料)……人藝齊學江本刊資料組

  這樣的文章,人們已經淡忘了,年輕人更感到陌生,確實是值得「子子孫孫永寶之」的文字,不妨選其最短的一篇供讀者賞析:

  打倒反動作家曹禺

  本刊評論員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洪流洶湧澎湃,滾滾向前,滌蕩著舊社會遺留下來的污泥濁水。長期盤踞在文藝界的大大小小的牛鬼蛇神,國民黨的殘渣餘孽,一個個被沖刷了出來。廣大革命群眾撕下了披在老捨身上的畫皮,現在又把反動作家曹禺送上了歷史的審判台,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是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偉大勝利!

  曹禺是個什麼東西?

  早在30年代曹禺就拋出了《雷雨》、《日出》等大毒草,極力宣揚階級調和、階級投降,鼓吹資產階級人性論,大肆誣衊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工人運動——他是一個老反革命。

  抗戰期間曹禺又炮製過大毒草《全民總動員》、《蛻變》,吹捧蔣該死「德高望重」,「廉潔奉公」——他是一隻蔣家門樓的叭兒狗。

  抗戰勝利後,曹禺炮製過大毒草《橋》,把美帝所豢養的「奴才」美化為能救中國的優秀分子,向美帝獻媚取寵。後來又投入美帝的懷抱,進行反蘇反共反人民的罪惡活動——他是崇美、親美的洋奴。

  解放以後,他又炮製了《明朗的天》、《膽劍篇》等大毒草,瘋狂地反黨反社會主義。尤其是《膽劍篇》惡毒已極,它攻擊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和我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鳴不平,猖狂地叫喊,「要揭地掀天,將今日的乾坤倒翻!」反革命氣焰何等囂張!為蔣該死反攻大陸呼風喚雨,為中國赫魯曉夫復辟資本主義制造反革命輿論——他是劉、鄧黑司令部的御用文人。總之,曹禺從30年代到60年代,一直利用戲劇進行媚蔣親美、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罪惡活動,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共老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三開」人物,一句話,曹禺就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死敵。

  有惡必除,有毒必肅。反動作家曹禺罪大惡極,罄竹難書,現在是我們徹底清算他的時候了!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讓我們乘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全面勝利的東風,奮勇前進,把反動作家打倒、批臭。

  打倒反動作家曹禺!

  徹底肅清曹禺的流毒!

  這種不顧事實、造謠中傷的文字,同姚文元批《海瑞罷官》,批「三家村」的文章如出一轍。照這位「評論員」看來,曹禺就是徹頭徹尾的反革命,他的一切作品統統都是大毒草。

  他終於經受不住折磨而病倒了,住進了協和醫院。孱弱的方瑞陪伴著他。在醫院的病床上,是一連串的噩夢,似乎他覺得生命就要這樣地結束了。人的生命力是頑強的,一個一輩子追求希望,追求光明,而終於盼來光明的生命,他的心底的希望是不能扼殺的,他還是活過來了。

  也許是因為他的病,也許是出於一種照顧,才把他放到首都劇場傳達室裡。每天接待來往客人的登記,打掃院落,這大概是最輕的勞動改造了。不久,從國外傳出中國的莎士比亞曹禺在傳達室打掃院子的消息。這樣,給「國內外的階級敵人」提供了「反宣傳」的材料,於是,又把他安排到東城史家胡同56號北京人藝的家屬宿舍看守傳達室,傳呼電話,接收信件,掏大糞,倒垃圾。以後,又到北京郊區的團河農場等地勞動改造。後來,曹禺同一位來訪者談到:我的遭遇還算好的。被關了幾年,後來又勞改。勞動本來是很好的事,如果把勞動當懲罰、侮辱,那就不太好了。不只要勞動,而且跟家裡隔離,甚至影響到孩子,一直搞得你神志不清,最後甚至會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對。因為他們成天逼你念叨著:我是反動文人、反動學術權威,……(您的最大罪狀是什麼呢?)反動呀!反動文人,反動權威,30年代文藝黑線,腐蝕了許多年輕人……。真難說,我們寫的東西最初出現的時候,還有人說過我們進步。他們逼著你招供,供了以後不但別人相信,甚至連你自己也相信,覺得自己是個大壞蛋,不能生存於這個世界,造成自卑感,覺得自己犯了大錯,不要寫戲了,情願去掃街。這種自暴自棄的思想就產生了,這種思想上的折磨比打死人還厲害。

  林彪事件之後,曹禺從勞改農場回來了。家裡冷清清的,老岳母已經去世了。女兒萬方找到自己的出路參軍去了,只有方瑞和小女兒在家。方瑞的身體更糟了,每天都要服安眠藥,經常躺在床上,似乎精神上也崩潰了。方琯德回憶說:我記得,曹禺好像是解放了,但還沒有最後定下來。我去鐵獅子胡同看他和表姐方瑞。他有病躺在一間房子裡,方瑞躺在另一間房子裡,那景象真是很慘很慘的啊!但是,那個時候,人們又能給他多少幫助呢?後來方瑞死了,曹禺像癱瘓了一樣。他最親愛的伴侶,終於沒有熬過那最艱難的歲月,恨恨死去了。曹禺的心情壞到了極點!有時,他一個人癡呆呆地守著空落落的房間,不思不想,守候著那無涯的暗夜。方瑞是1974年去世的,她死後,床上撒落著許多安眠藥片。是她糊塗了吃了過多的安眠藥,還是她清醒地用安眠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很難判斷了。在那失去親人的日子裡,曹禺六神無主,真像失去了靈魂一樣。她把自己的青春、愛情和生命都給了他,就像愫方一樣「把好的送給別人,壞的留給自己」。在動亂中,她默默地支撐著自己,點燃著自己,把苦痛留在心底,把鎮定留給親人。曹禺說:「在『四人幫』橫行時,她經常不斷地探視我,在相對無言中,曾給我多大的勇氣與耐力啊!但是她身體太衰弱了,沒有等到粉碎『四人幫』的勝利到來,終於過早地離開我和孩子們。對於革命,我的朋友是默默無聞的。然而我將永遠感激她。因為她通過我,總想為人民的事業盡一點力。」

  1975年,祖國的大地上曾出現過生機,鄧小平複出了。曹禺也「解放」了。他還出席了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那時,流傳著「四人幫」的「小道消息」。有時,他和兩個女兒便跑到天壇公園裡,找一個僻靜的地方,看看四周沒有人了,每人就把自己聽來的消息,講個痛快!在這些小道消息中,既有著真實,又有著傳遞者加進去的嘲諷和憤怒。女兒們是不怕的,但是曹禺卻很小心。在這裡,他們父女的聚會,那真是難得的天倫之樂!

  1976年,是一個不平常的年頭。

  一年一度的春節來臨了。但是,在北京每個家庭裡,哪裡又有春節的氣氛呢!零零星星的爆竹聲是不懂世事的孩子們放的。大人們哪裡有這樣的閒情!陰沉的臉孔,憂鬱的心情,家家的大門都鎖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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