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七五


  這篇署名「學生曹禺,後生老舍」的賀詞,在慶祝會朗誦起來,得到與會校友們的熱烈鼓掌。因為它代表了南開人的心聲和祝願。這首賀詞,也是曹禺和老舍美國之行的一個紀念,紀念著他們之間的友誼,紀念著那難忘的異國的日日月月。

  他們特意去美國電影中心好萊塢參觀,看了攝影棚,看演員們排戲,也看了不少電影。但是,一旦深入到這個聞名世界的電影城,他們也感到一種失望。好萊塢有許多優秀的編劇,這些人不乏是非之心,不乏正義的立場,也渴望用電影來說出他們的心裡話,而好萊塢老闆的生意經,是不准他們把自己的聲音發出來的。曹禺深深感到,儘管美國政府在那裡標榜自由和民主,但是,報紙、電影、廣播、戲劇都操縱在資本家的手中,怎麼能自由地發表意見?實際上,正義的聲音是被禁錮著,自由的空氣是被窒息著的。

  在美國,他們結識了不少藝術界的朋友,如當代著名作家柏吐爾德鮑爾克特、馬克斯威爾安德生、麗琳海爾曼,還有《劇場藝術》月刊的主編羅斯基德吉爾德等。也結識了不少演員,如海倫海斯、卡塞珍考耐爾、雷蒙瑪賽、蓓蒂黛維絲、考爾門、約翰迦菲等。這些美國朋友為他們舉行私人酒會,歡迎太平洋彼岸的戲劇使者,他的《日出》也被美國戲劇界的朋友排練公演了。

  在美國期間,他和老舍朝夕相處,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曹禺回憶說:

  開始,我們手頭比較寬裕,住十五美元一間的房子,那是讓人家捉了大頭的。後來,我們的錢不夠用了,就住一元錢一間的房子,有時乾脆躲起來不見客人了。一到禮拜六,我們買回一瓶酒,兩杯下肚,兩人就唱起京劇來。老舍先生擅長京劇的鬚生和老旦,一唱起來,就似乎又生活在故國了。平時外出都講英語,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裡,說起祖國的話。暢談,交飲,真是盡興盡致,談得高興的時候,便常常痛駡美國社會生活中那些虛偽和殘酷的現狀。他很佩服老舍先生。那時,日程安排得很緊張,但老舍把時間抓得很緊,一有空閒,就伏桌寫作,趕寫《四世同堂》的第三部《饑荒》。

  他們思念祖國,常常去百老匯一個小胡同裡,那裡有一家天津人開的餃子鋪。老闆一個人又是廚師又是跑堂。只須兩角錢,就吃上一頓美味的家鄉餃子,就好像回到祖國一樣。他們就這樣形影不離的,在一起生活了11個月。但是,曹禺要回國了,他覺得在這裡已經沒有他可做的事,而老舍還要留下來,堅持寫完他的《四世同堂》。他捨不得離開老舍,但又無論如何也住不下去了。

  當他們即將分手的那天,老舍親自把曹禺送上車,朝著那遠行的車子頻頻招手,祝他一路平安!

  別了,老舍!別了!美國。他也許還要訪問這個國家,但是,一定是他認為是一個最恰當的時候。

  【第二十五章 盼望豔陽天】

  也正是春寒的季節,曹禺從美國悄悄地回來了,他不願驚動朋友,也不願抛頭露面。長途跋涉,把他累病了,一回國便住進醫院裡。這時,已是1947年的1月。

  2月初,一出院便搬到老朋友黃佐臨家裡,佐臨和丹尼像迎接家人一樣,把他從醫院接回來。

  他的學生梅朵是這樣描寫歸國的曹禺的:曹禺先生去美國的時候,脫下了他的長袍,換上了西裝,領帶打得很整齊,皮鞋上面拭掉了慣常有的泥汙,曹禺先生突然好像換了一個人,因為他從來不修邊幅。

  先生那時的心境很好。不但他希望一次愉快的旅行,而且那時的政局也未令人絕望,大家都還覺得幸福的日子離得並不遠。他看見歡送會上年輕人熱情的眼睛,他的心裡也被這熱情燃燒成一團火。說實在的,誰能與先生比較,像他那樣的用自己的激情去生活,快樂時可以瘋狂,痛苦時立即流淚。

  帶著希望去的,馱著陽光去的,然而這一年來,祖國的天空是一重重的陰霾濃雲卷了過來。在美國,他要說的話,他要呼喊的聲音,卻不免因此低沉暗澀,當那一位曾經與他合作演出《原野》的偉大志士倒下去的時候,那比什麼消息都更沉重啊!心上的暗影再也抹不掉了!先生不愛說他的感想,但我知道他是一個激情的人,當時,他會痛心疾首地掉淚的。

  希望淡了,陽光遮沒了。在這樣的心境裡,他估劃著在美國做的事有的只能擱下了!到最後,他的心更迫不能待的要回來了。但是,是悄悄回來的,而且又悄悄的換上了他的長袍。不必和去時比較,今天的生活,每一個人都得更堅決地去對待。他悄悄地回來了。

  他去美國時曾經有兩個想法:一是把我們近代的劇場運動介紹給美國戲劇界,一是希望能夠在美國得到一筆捐款,用來為我們沒有經濟基礎的劇場打打氣。但是,從國內卻接連傳來內戰的消息,特別是李公僕、聞一多先後在昆明被國民黨特務暗殺,使他受到一次沉重的打擊。他那些念頭全部打消了,再也沒有心思顧及捐款的事。儘管在美國生活得不錯,但他還是日夜思念著戰亂的祖國,他總覺得祖國有他可做的事情,他再也住不下去了。

  回來後,一切的一切都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僅僅只有一年,整個的空氣全變了。全面的內戰,全國到處都又彌漫著戰火的硝煙,一絲和平的影子也見不到了。物價飛漲,災民遍地,特務橫行,民不聊生。這血腥的現實,使他對國民黨的反動面目看得更清楚些了。

  總得要養家糊口,他先是應熊佛西先生的邀請,在上海實驗戲劇學校任教授,不久,又由黃佐臨介紹,在上海文華影業公司擔任編導。

  回國之後,他和黨更加接近了。他的學生劉厚生、方琯德、任德耀都在上海,他們關心著他們所敬愛的老師,這一方面是師生的情誼,同時,也是接受了黨組織交給他們的任務。他們請曹禺參加一個讀書小組,他欣然答應了,每隔一兩個禮拜,他們就到離市區較遠的上海育才中學聚會一次。他們共同學習艾思奇的《大眾哲學》,也讀些其它的革命書刊。師生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當然,不單是書刊的內容,還有對當前形勢的分析,這些討論,使曹禺對形勢的發展充滿著信心。他覺得同這些年輕的學生在一起,不但給他帶來愉快,更給他鼓舞和力量。

  一個偶然的機會,曹禺還有過一次「解放區之行」,他竟然從上海到了解放區。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救濟總署的署長蔣廷黼,原是清華大學文學院的院長,他要找些作家為救濟總署作宣傳,就通過《新民報》的記者韓鳴去找張駿祥、茅盾和曹禺,請他們去視察河南省的花園口,說是有一架飛機要去黃泛區。茅盾因為有別的事情沒去,曹禺、張駿祥和韓鳴就以記者的名義去採訪。蔣廷黼請他們去,是想借這些文人來吹吹他們的救濟總署,但曹禺和張駿祥卻事先商量好,打定主意不講話,不過是借機到外邊看看,也許能搜集到一些創作的材料。飛機自然是美國的,飛行員也是美國人。而曹禺和張駿祥都裝作不懂英語,免得同美國人打交道。

  抗戰期間,國民黨把花園口炸了,黃河決堤,使得黃河改道,不但造成千百萬農民流離失所,同時,更造成了一個荒無人煙的黃泛區。抗戰勝利後,國民黨又想恢復黃河故道,而故道的所在地已是解放區了。那時,他們還想搜集黃泛區人民生活的材料,準備寫劇本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