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六五


  在重慶,過往最多的還是巴金。他常去巴金家裡,每次到那裡,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從那裡得到溫暖,得到鼓勵。他說:

  巴金的愛人蕭珊是一個很善良很賢慧的人,我是非常敬重這位大嫂的。在重慶時,我窮得不得了,有時一天就啃兩個大燒餅,有時連燒餅也啃不上。在這種時候,我就跑到巴金家裡,又吃又住。每次都是巴金的愛人來招待。那時,巴金家裡每天都有客人,經常有一桌窮客人。其實他並不富裕,但人們去是要從他那裡得到友情和溫暖。我住在他家樓上,他和他愛人住在一間十平米的小房間裡。有時,他手頭寬裕時,就約我到寧波館子去打牙祭,巴金對誰都那麼好,他永遠是我的大哥,我敬重的兄長;他對朋友永遠是那麼厚道、寬容、友愛!他改編的《家》,於1942年夏季脫稿,12月就由重慶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仍然是經過巴金親自校閱。話劇《家》的創作和出版,又一次凝結著他們之間深厚的友情。曹禺是幸福的,在創作上,他始終得到巴金的默默而堅實的支持,得到這位兄長的關心和愛護。

  在中國的作家群中,曹禺的生活和創作道路是比較平坦的,他確是個幸運兒,也許是因為他那樣年輕就寫出了才華出眾的作品的緣故。巴金好象就是他的守護神。不僅僅是巴金,還有其他的朋友,特別應當提到周恩來同志,在那些激蕩的鬥爭年代,他對曹禺是格外關心和愛護的。

  1942年的冬天,他收到周恩來同志的信,在信中談到他的《雷雨》、《日出》,是一片惜才之情,愛才之心,是學長般的關懷,是朋友間的赤誠,並特地邀請他去曾家岩五十號做客。之後,他不止一次去看望周恩來同志。曹禺是這樣深情地回憶的:

  那個時候,只要去曾家岩,走起路就腳下生風,心裡頭也暢快極了。一踏進曾家岩的小門,就覺得把國民黨陪都的污濁都撇在了外面,在這裡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一眼看到周總理的親切微笑,陽光就照進了心中。那時,像我這樣的知識分子是很窮的,有時吃不飽肚子。周總理知道了,邀我們到曾家岩和他一起吃飯。重慶的冬天,十分陰冷,周總理看我穿著單薄,送給我一塊延安紡的灰色粗呢,讓我縫衣禦寒。

  後來,我向周總理提出想到延安,想離開國統區的醜惡和陰暗。周總理循循善誘,要我留下。他說,這裡需要人,國統區也一樣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後來,我逐漸看清了,筆就是一種用來戰鬥的武器,我應當握著它,為祖國,為人民,為無產階級而寫。一次,他和周恩來同志一起去南渝中學看望老校長張伯苓先生。張伯苓是堅決抗日的。「七七」事變前夕,他就預感到日本人會對他進行報復,就在重慶選擇了校址,準備著一旦戰爭爆發,就把南開遷到內地去。果然不出他之所料,日本軍隊派飛機轟炸了南開大學,他多年奔波精心經營起來的美麗校園,在這次轟炸中幾乎成為一片廢墟。重慶的南渝中學在抗戰烽火中又屹立起來了。他就在南渝中學的家屬宿舍裡,和師生們一起過著艱苦的生活。他常常念起他的學生,周恩來、曹禺都是他得意的門生。看到他們來看望自己,他是十分欣慰的。曹禺回憶說:

  我和周總理到南渝中學去會見張伯苓校長,老校長留我們用飯,在座的還有九先生張彭春。席間九先生和周總理展開了討論,九先生對共產黨的主張不以為然。而周總理非常泰然,心平氣和地向九先生解釋說:「你說的不對,不符合事實。」用許多事實來說服九先生。老校長在一旁不置可否,只是注意聽著。告別出來,我搭乘周總理的汽車,在半路上他讓我下車,說,「你不半路下車,叫國民黨特務看見,就把你當共產黨抓了」。這次同去張校長家裡,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對老校長十分尊重,對九先生的意見,也很耐心地傾聽,他總是以理服人。使你不能不心悅誠服。周恩來同志對曹禺的關心和愛護是十分感人的。吳祖光曾談到一件事,他說:周總理對曹禺是格外關心的,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日本投降之後,要在上海創辦《新民晚報》,約我去編副刊,立即要去上海,由報館給我買好了去上海的飛機票,是1946年元旦這一天的票。臨行前夕,我去看望周總理,到了曾家岩五十號,我向警衛人員說明來意,警衛說周總理正在開會,這樣,我就不敢再打擾他了。但很快警衛人員又趕上來,說周總理讓我回去見他。他同我談了兩個小時,我記得很清楚。他幾乎用了一半時間詢問曹禺的情況,問是的寫作情況,家庭問題,婚姻問題,問得相當詳細。從這件事可看出周總理對曹禺的愛護和關心。在那大夜彌天的年代,周恩來同志無疑成為曹禺心上的一盞指路的明燈,照亮他前進的路程。曹禺對黨的認識,對黨的感情,對黨所抱的希望,就是這樣地凝聚起來的。

  大約在改編《家》的時候,張駿祥就約他翻譯莎士比亞的名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曹禺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他後來在《羅密歐與朱麗葉·譯者前記》中說:「那時在成都有一個職業劇團,準備演出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邀了張駿祥兄做導演,他覺得當時還沒有適宜於上演的譯本,約我重譯一下。我就根據這個要求,大膽地翻譯了,目的是為了便於上演,此外也是想試一試詩劇的翻譯。但有些地方我插入了自己對人物、動作和情境的解釋,當時的意思不過是為了便利演員去瞭解劇本,就不管自己對於莎士比亞懂得多少,貿然地添了一些『說明』。後來也就用這樣的面貌印出來了,一直沒有改動。」還在大學讀書時,他便鑽研過這位偉大劇作家的作品。他對莎士比亞的崇拜並不亞于易蔔生、契訶夫、奧尼爾這些曾經直接對他的創作產生過深刻影響的劇作家。在他看來,莎士比亞的戲劇博大精深,他甚至說:「宇宙有多麼神奇,它就有多麼神奇。」

  他也承認莎士比亞對他創作的影響:「我從易蔔生的作品中學到了許多寫作方法,而莎士比亞的變異複雜的人性,精妙的結構,絕美的詩情,充沛的人道精神,浩瀚的想像力,是任何天才不能比擬的。莎士比亞的詩,就像泉水那樣噴湧而出,每個人物,哪怕是一個乞丐,一個流氓壞蛋,一個王侯,說出來的臺詞,時如晶瑩溪水,時如長江大海,是宇宙與人性的歌頌,是用利刃解剖人性的奧秘,是尋常卻永恆的珠玉,是陽光燦爛的人道主義的精華。」也許,你很難找到曹禺哪部劇作直接而明顯地受到莎士比亞的影響;但是,可以說他的每部劇作都滲透著這位偉大劇作家的藝術精髓。像莎士比亞的詩情,那是曹禺在創作中所追求的,在《雷雨》和《日出》、《北京人》中都可看到這種一貫的追求。像《日出》中對金錢社會的鞭撻,難道不閃爍著莎士比亞的《雅典的泰門》中那種詩情!而話劇《家》更可看到莎士比亞詩劇的影響。莎士比亞對複雜人性的探索更吸引著曹禺。在這次翻譯中,顯示了他對《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獨特的感受和見地,他說:「我以為這個悲劇充滿了樂觀主義的情緒,並不使人悲傷。只是像4月的天,忽晴忽雨;像一個女孩子一會兒放聲大笑,一會兒又倚在你的肩膀上低低地哭泣起來。」他是以他的詩人的心靈去感受著這位偉大劇作家的作品的,因此,就獨具慧眼,從中把握著這齣悲劇中的美學的特色。他在翻譯中,把他的這種感受也融入整體戲劇氣氛和具體的文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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