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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7月13日,曹禺乘歐亞航空公司的飛機由重慶直達昆明,李濟五等人早已迎候他的來臨了。李濟五說:「從舷梯走下一位30歲左右的青年,身穿一件灰色長袍,手提一隻藤箱。我迎上前去問:你是不是萬家寶先生?他答我就是。我也作了自我介紹,我想不到這麼有名的劇作家竟是這樣樸實謙遜,於是便陪同他下榻於西南大旅社。第二天由龍秉靈設宴為曹禺洗塵,鳳子、孫毓棠、聞一多和我作陪。」曹禺是中華全國戲劇界抗敵協會的理事,因此,昆明分會也召開了歡迎會。曹禺在歡迎會上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希望全市的戲劇工作人員團結起來,為迎接抗戰的勝利演出更多的戲。緊接著昆明藝師戲劇科的畢業同學,在雲南服務社舉行座談會歡迎曹禺,同學們早就敬佩這位戲劇家了,每個同學都把曹禺的劇本拿來請他簽字題詞留念。

  從重慶來到昆明,猶如從蒸籠裡跳出,進入一個涼爽宜人的世界。雖說正是夏天,而這裡像是春天一樣,陣雨過後,甚至寒氣襲人。到處都可看到嬌豔的鮮花,到處都是蔥翠的樹木。

  為了工作方便,他從西南大旅社搬到華山南路的南京旅社。這裡離鳳子和孫毓棠的家很近,她們住在青雲街洋槐巷4號,每天就到她們家裡研究排演事宜,有時聞一多先生也來參加。《原野》由曹禺導演,孫毓棠任舞臺監督,聞一多和雷傑元任舞臺設計。

  在挑選角色上,曹禺頗費心思,經過反復研究,決定由鳳子扮演花金子,汪雨飾仇虎,李文偉飾焦大星,樊筠飾焦母,黃實飾白傻子,孫毓棠扮演常五。《原野》角色不多,還比較容易安排;當決定演出《全民總動員》時,就比較複雜了,需要四五十名演員。為了更好地排演,便決定成立導演團,由曹禺、孫毓棠、王旦東、陳豫源共同導演。演員在聯大劇社、雲大劇社、藝術師範學院劇社中挑選。主要演員有鳳子(飾瑪莉)、孫毓棠(飾鄧瘋子)、曹禺、關媚如(飾揚興福)、陳豫源(飾夏曉倉)、馬金良(飾沈樹仁)、謝熙湘(飾電燈匠)、王旦東(飾孫將軍)。龍顯球擔任了這兩出戲的場記。

  在排練《原野》之前,曹禺逐個地找每個演員談《原野》的創作企圖以及人物性格塑造的要求。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投入工作,就像變了一個人,全力以赴。排練場就在長春路的雅集社,他每天很早就趕到排演場,如同坐陣的將軍,是從不遲到的。據龍顯球回憶:「曹禺當時已是名作家,但態度寓嚴肅於和藹,令人感到可親可敬。他個子不高,身穿灰色長衫,袖口翻出雪白的襯衣,風度瀟灑俊逸。排練工作緊張嚴肅,休息時雖談笑風生,卻無嬉戲無聊的打鬧。每個人(包括導演、演員、場記、劇務)都集中思想于劇本再創造的琢磨之中。在初排步位時,全場鴉雀無聲,只聽到導演T.lwe,D.one,W.thgee(指桌、門、窗的位置)的指示聲。」他仍然保持著他導戲的老作風,既重視啟發、誘導,使演員進入角色,更重視示範,一絲不苟地具體要求。有時為了一個動作,一段臺詞,不知要反復多少遍,即使像鳳子這樣的演員也不例外。他對自己也同樣嚴格要求,排《黑字二十八》時,他扮演揚興福,排到沈樹仁打楊興福的嘴巴,扮演沈樹仁的馬金良,總是不好意思打,不忍心打,這樣,打得就不真實。曹禺就很不滿意,他要求馬金良一定得帶著真情實感來打,要求他不要有任何顧慮。他認為演戲就要演得真實才能產生藝術感染力和可信性,攙假是不行的。在曹禺一再敦促下,馬金良終行於進入角色,重重的一記耳光,打得曹禺牙根滲出血來。馬金良心情不安了,但曹禺卻感到十分滿意。在排演場上,他有一種令人可信賴的力量,不是壓服,而是對藝術高度嚴肅和認真所產生的威信,使演員們不敢有所怠慢。排《原野》時,焦大星和仇虎相遇的一場戲,扮演焦大星的李文偉總是把握不住藝術分寸,有些拿不准,動作缺乏真實感。曹禺就要求他一遍又一遍排,弄得李文偉汗流浹背,直到達到最佳境界為止。

  這種一絲不苟的作風,給演員們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這是他第一次導演《原野》,他把導演的重心放在如何把人物的複雜心態表演出來,著眼於人物內心世界的刻畫。他要求演員不得誇張,特別是仇虎這樣一個交織著複雜內心矛盾的人物,要在細膩而真實的表演上下功夫,於真實的表演中揭示仇虎的深層意識。

  他同聞一多先生在研究《原野》的舞臺設計時,進行了充分而深入的討論。據李濟五回憶說:曹禺和聞一多先生真是一見如故,我曾親自看見他們在孫毓棠、鳳子家裡討論舞臺設計的情景。在設計焦母家裡擺什麼桌椅時,先是曹禺說明他的創作意圖之後,聞一多先生思索了許多,叼著煙斗,還用手比劃著說,焦家堂屋的桌椅必須給人以裡massiveness(就是沉甸甸的意思)的感覺。曹禺當時就表示完全贊成聞先生的看法。《原野》每一幕的舞臺設置,聞先生都同曹禺共同研究,畫出平面圖後,還製成模型徵求大家意見,經過修改,最後才正式投入製作。聞先生一絲不苟,曹禺也是一絲不苟,因此,在共同的藝術追求之中,他們合作得很好。可以看出,曹禺對聞先生是十分敬重的,而聞先生對曹禺也是很尊重的。

  的確,曹禺為聞一多先生的工作精神感動了,聞先生為這次演出付出了他的心血。聞一多在美國留學期間曾經學過舞臺美術,他在繪畫方面也有著傑出的才能。有一次,在孫毓棠家裡研究演出事宜,他把一疊水彩寫生畫拿給大家看,這些畫都是西南聯大從長沙遷到昆明的路途中,經湘西陵辰溪等地所畫的風景畫,曹禺驚異先生的藝術才能。這次,為《原野》做舞臺設計,可以說是他留美回來第一次把他的美術才能發揮出來。他緊緊地掌握著舞臺佈景必須服從整個演出的原則,在舞美設計上採取虛實結合,並運用了某些抽象的畫法。在燈光下形成焦點透視,把大森林的陰森而恐怖的神秘氣氛表現出來,增強了劇本的表現力,能夠更好地表現人物的潛意識,也能更好地逗起觀眾的情緒。構思新穎,使曹禺讚賞不已。更使曹禺感動的,是聞一多先生親自繪畫佈景。看到他一個人蹲在地上熬膠水,調配顏料,把長袍一撩,守著一張大畫布畫起來,一張佈景有時要畫一兩天的工夫。這些,給曹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個學者、詩人,那樣精心地同他們合作,為了藝術創造,從不拒絕小事,這又是怎樣一種難得的寶貴的精神!因之,曹禺對聞一多先生懷著深深的敬愛。

  儘管排練忙,曹禺也不改變他讀書的習慣,一有空暇,他便把書本捧起來。他是帶著一部英文的《復活》來昆明的。清晨,他很早便到排演場來了,有時大家還沒來,他就坐在沙發上看他的《復活》,沉浸在《復活》的情景裡。有一次龍顯球看到曹禺正在讀書,沒敢打擾他,「靜靜地坐在一邊,正在觀察他面部肌肉的微微顫動所顯現的他內心裡的激動。他突然抬起頭,問我的年齡和理想,他覺得我年輕,鼓勵我要刻苦學習。談話轉到人生問題上,當談到《復活》,談到托爾斯泰,談到國家、社會時,似乎有多少痛苦和不安折磨著他,兩眼裡浸潤著淚水,他熱烈的情感使我感動而思想悵惘,但也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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