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四七


  當他聽過徐特立的演講之後,曾經去找劇校校長余上沅,建議劇校邀請徐特立來做報告,但是,餘上沅只是答應著「好啊!好啊!」,卻不見行動。曹禺後來說:「我那時也很糊塗,餘上沅是應付我的,他怎麼能請共產黨人來講演呢!」在長沙,在抗戰初期的熱潮中,曹禺和鄭秀結婚了。

  應當說,在曹禺和鄭秀的戀愛過程中,就有著陰影,到鄭秀和曹禺訂婚後,鄭秀的父親還不同意他們結婚。曹禺對這位岳父也頗有反感。的確,他們之間在性格、志趣、脾氣上也有所不同,時而也有爭執,但他們終於在困難中結合了。結婚的儀式是在長沙青年會舉行的。

  吳祖光參加他們的婚禮,他這樣回憶說:曹禺、鄭秀結婚我在場,是在長沙的一個小酒樓上。餘上沅是我的表姑夫,我正上大學,餘上沅叫我來做校長秘書,那時劇校連專科都不是,到重慶才改為劇專。曹禺為什麼要同鄭秀結婚,我都感到奇怪,他們的生活習慣、思想境界毫無共同之處。在清華時,他追鄭秀追得發瘋了,清華有樹林子,他們一起散步,當回到宿舍時,卻發現近視眼鏡丟了,丟了都不知道,真是熱戀,是沉浸在愛情之中了。他們曾經有過一段甜蜜的戀愛史。結婚時,只請了一桌,余上沅夫婦,陳治策夫婦,還有教務處的兩位女同事。由餘上沅作證婚人,是個很正式的結婚儀式。婚後,他們住在兩間臨時租用的民房裡,新房裡的佈置也是再簡單不過了,兩把籐椅,兩張帆布床,一個書桌。稍過些時間,學校才在稻穀倉為他們找到一間稍好些的房子。他們的蜜月是在日本飛機的不斷空襲騷擾和炸彈的爆炸聲中度過的。鄭秀很希望把婚禮辦得更熱鬧些,但那時卻沒有條件,她曾想將來勝利後回到南京再補行一次婚禮。」不過,這只是她心中的想法,從來沒有同曹禺說過。

  即使這樣簡樸的新婚生活也不能安定下來,戰火不斷地向內地蔓延,連長沙都得撤退了。國立劇校奉令向重慶轉移。劇校人多,決定集體走水路,曹禺隨劇校一塊走,而鄭秀則單獨走,先去重慶,他們又不得不分手了。

  在這裡,還要補敘一段未曾實現的插曲。那時,從朋友處得知,延安很歡迎茅盾、巴金、曹禺這些作家去那裡,沈從文特地從武漢趕到長沙,他約曹禺一起去八路軍駐湘辦事處,拜訪徐特立同志,商談有關去延安事宜。但是,由於戰爭形勢的急劇變化,而未得實現。

  1938年的元旦,劇校的師生都來到湘江邊的碼頭上,五隻木船停泊在江岸上。此時,曹禺已是劇校的教務主任了,他總得照料著學生。他既無心再望一望湘江的流水,也無暇再領略一下橘子洲頭的秀麗景色。「別了!長沙!這可紀念的地方!」這一次長途跋涉,同他的五台、內蒙之行,是大不相同了:即使去日本,也是一個旅遊者的心情;如今是逃難,是撤退,是艱苦的行軍。走湘江,入洞庭,到宜昌,再沿長江西去重慶,他的學生回憶說:「萬先生可是變了個樣子,他仍然穿著舊棉袍子,只要船泊碼頭,那怕只有幾個小時,他也親自把鑼拿上,招呼著同學上岸。在街上,他打著鑼,招呼著群眾,來看我們的演出。幾乎每次,都是他敲著鑼,吆喝著,真想不到他這個大教授,沒有一點架子。萬先生的抗戰熱忱至今仍深深留在我們的記憶之中。」那時,他不到30歲,在學生心目中是可尊敬的老師、教授;可他的心同年輕學生一樣,是高昂的熱情,是一腔報國的赤誠。

  船隊進入洞庭,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煙波浩渺的境界。少年時代就熟讀了的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油然湧上心頭:「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此時,曹禺雖然沒有范仲淹遭讒受貶的際遇,可是在這寒冬臘月,陰風怒號、濁浪排空的八百里洞庭中,由民族的苦難而生的「去國懷鄉」之情,也使他「感極而悲」了。

  船到宜昌,他們要換乘江輪去渝。在候船的日子裡,曹禺就帶領著學生投入緊張的抗日宣傳活動之中。一天,正在演出的時候,六架飛機臨空,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的飛機,但頃刻間,便投彈輪番轟炸起來。只見曹禺依然穿著那件棉袍,喊著同學趕快疏散隱蔽,日機的轟炸目標是飛機場,沒有造成傷亡,真是萬幸。

  1938年2月,曹禺到達重慶。鄭秀先期到來,去碼頭迎接曹禺。劇校校址安排在上清寺,他們在棗子南埡臨時找了一個住處。

  儘管劇校的條件很差,為了不耽誤學生的學業,他又開始忙碌起來,指導學生排練《雷雨》。蔡松齡、沈蔚德、陳永係等都是實驗部的,也都參加了這次排演。劇校的樓下有一個很大的竹棚子,本來是作飯堂的,便當作了排演廳。陳永係回憶說:「萬先生導演是十分細緻的,我演周樸園,最後一幕中,四鳳、周沖觸電死了,臺上有一個臺階,周樸園上臺階,上那一級臺階念什麼詞,他都要求得很嚴格。還有周樸園見到侍萍的那句臺詞:『嗯,無錫是個好地方。』侍萍:『哦,好地方。』周樸園又說:『你30年前在無錫麼?』萬先生親自示範,他讀臺詞的抑揚頓挫,如今仍記得很深。雖然,就是這麼幾句臺詞,但他把周樸園該是什麼動作,什麼心理,每句臺詞的感情分寸,一邊示範,一邊解釋,導得細緻入微。」即使在那樣一個簡陋的條件下,他也不降低藝術要求。

  當《雷雨》準備公演時,卻碰到了麻煩。國民黨當局不准演出,他們怕引起工人罷工。這自然引起師生的憤慨。為了爭取公演,他們急中生智,便把一本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蓋著「准」字的《雷雨》找來,拿著這本蓋著當局照準的書去給官老爺們看:「你們看,這不是『准』了的嗎?!」這樣,他們才被迫答應可以演出。在這期間,還在重慶演出了由曹禺導演的《瘋了的母親》。

  劇校遷到重慶,他作為教務主任是有許多工作要做的,但最重要的事是聘請教師。他得知黃佐臨、金韻芝(丹尼)夫婦從英國留學歸來,便寫信請他們到劇校任教。張駿祥也剛剛從美國留學回來,曹禺也把這位校友約來。那時,許多教授、學者都到了重慶,劇校聘請了一大批名人前來執教:陳鯉庭、梁實秋、方令孺、張平群、戈寶權、陳白塵、孫增爵等都請來了。一時間劇校人才濟濟,劇校師生把這段時間稱之謂「黃金時代」。「黃金」也有暗喻黃佐臨、金韻芝夫婦的意思。

  黃佐臨、張駿祥在藝術上很有抱負,他們都想排些戲,曹禺同他們一樣,也很想在戲劇事業上幹出一番成績來。他早就喜歡奧尼爾的戲,很想把奧尼爾的《悲悼》三部曲排出來。《悲悼》是奧尼爾晚年最重要的作品,他把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學說運用到這個作品之中,借用希臘悲劇《厄勒克特拉》的故事,充分利用和發展了這個悲劇題材。這部希臘悲劇,說的是阿伽門農出征特洛伊回來,被他的妻子克呂泰墨尼斯特拉謀害了。阿伽門農的女兒厄勒克特拉煽動她的弟弟阿瑞斯特斯殺死了他們的母親。在奧尼爾的《悲悼》中,阿伽門農被改造為艾斯拉·孟南,他從戰場回來,為他的妻子克利斯丁殺害了。艾斯拉·孟南的女兒萊維尼亞鼓動她的弟弟奧林殺死媽媽的情夫,又逼媽媽自殺。曹禺早就讀過這個劇本,他以為這齣戲的戲劇性很強,心理刻畫也很深刻,覺得奧尼爾是很懂戲的。他喜歡這齣戲,就很想把它搬上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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