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四一


  他在事業上是一個從來不敷衍的人,他的熱情不但貫注在創作上,同樣,也滲透在教學裡。他教世界戲劇名著選讀,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而且劇目也經過精心挑選。他從不做抽象的說教,而是採取邊朗誦、邊表演、邊分析的方法,繪聲繪色地把同學帶入戲劇情境之中,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即使劇本上的一句臺詞、一個停頓,他都能講出它內在的底蘊。他把淵博的知識、舞臺的實踐和具體入微的藝術感受融合在一起,這就把學生迷住了。每一堂課,對他們來說都是美不勝收。許多同學回憶說,萬老師上課,可謂絕妙,他有學問,會表演,又有創作經驗,因此,講起課來就駕輕就熟,揮灑自如,加上他那口才,所以,每次上課,課堂裡都擠得滿滿的,連外班的學生也來聽他的課。他還有一套輔導方法,為了提高學生的欣賞和理解劇本的水平,除重點講授一些劇目,還組織學生閱讀世界名著。他不是一般地佈置一下,任其自流,而是按照點名冊,具體規定某某讀哪本名著,並讓每個人都要寫出讀書報告,或分析主題和人物,或分析戲劇結構和衝突。過一段時間,再根據每個同學的具體情況,更換新的閱讀劇目。這樣一種指導閱讀的方法,使學生獲益匪淺,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鑒賞能力。因為他所讀中外戲劇名著較多,才能這樣指導學生;同時,也因為他具有一種誨人不倦的精神,才能這樣不怕麻煩,因材施教。

  他指導學生排戲,更是煞費苦心。對於初學表演的同學來說,並不是任何一個劇本都可以拿來作為排練教材的。為了收到較好的教學效果,他特意把法國劇作家臘比希的二幕劇《迷眼的砂子》翻譯出來,並改編為獨幕劇供學生排練。他所以挑選這個劇本,是因為他覺得法國19世紀的喜劇家臘比希(EugeneLabiche),同薩都一樣,都多少承襲了結構劇的傳統。在他看來,由斯克利布所開創的佳構劇,它的舞臺和編劇技巧對易卜生這些大師都有影響,對初學編劇和表演的人是會有幫助的。他後來回憶說:「然而,我還是認為有必要認識一下這個臘比希,我才動心把他這個劇本改編成為《鍍金》。原劇是兩幕,現在是獨幕了。我儘量使《鍍金》成為當時(1936年)如小仲馬說的『有用的劇本』。因為我認為《鍍金》容易有舞臺效果,可以使初學表演的人嘗嘗初次面對觀眾是什麼滋味。在這個戲演出時,舞臺效果很好,證明了這個戲可以訓練學生有舞臺感,但應注意學生片面追求舞臺效果。其次,我認為這個戲的演出風格的高低,會因演員的修養水平的高低而大不一樣。一個成熟的好演員,可以把它演成有風度、有幽默、有趣味的好戲,決不會輕薄鄙俗。但遇到格調低的演員,完全可能把這個戲降低為『文明戲』。這個獨幕劇很能考驗演員與導師的修養水平。」由此,可看出他的教學是十分用心的;同時,也看出他的戲劇見地。

  指導學生排戲,他基本上是運用他的實踐經驗,也可以說是從張彭春老師那裡學來的導演方法。他首先發動學生討論劇本,從主題、人物到臺詞,讓學生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務求理解透徹。具體排練時,又指導得十分細緻。每句臺詞,為什麼這樣寫,它的含義是什麼,該怎麼念,又該怎樣動作,幾乎等於他把每個角色都演一遍。學生們說:「萬老師是編劇、導演、演員三位一體的老師。他寫的劇本處處體現出他的藝術匠心,寫得那麼細緻,連動作都寫出來了。他指導學生排戲,也是這樣,獨具一格,猶如中國的工筆劃。」他的教學和他的日常生活風度迥然不同。他為人比較謹慎,沉默寡言,但又很馬虎、不拘小節,不會料理生活。他給學生的印象是很隨便的,從來不擺老師的架子。但是,在排演場上,卻挺叫真,連一個動作都不准錯。一旦進入創作領域,他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南京的進步戲劇運動正在興起。1935年初田漢被捕入獄,押在南京,由徐悲鴻、宗白華出面保釋。這位響噹噹的共產黨人出獄後,就又為進步的戲劇事業而奔波了。這年11月,由他主持的「中國舞臺協會」宣告成立。洪深、馬彥祥、張曙、白楊、舒秀文等都來與會,不久便公演了《械鬥》和《回春之曲》。曹禺在這裡結識了許多戲劇界的朋友。中學時代就知道田漢的大名,如今相識了,原來是這樣一位充滿豪氣而爽朗的人物。田漢每次請客,都請曹禺來。馬彥祥可以說是老朋友了,他既是一位戲劇理論家,也是位表演家,他剛剛從蘇聯歸來,他是聽說蘇聯舉行戲劇節,自費前往觀摩的。戴涯也來南京了。曹禺來南京不久,便同馬彥祥、戴涯等一起組織起「中國戲劇學會」,他們「為適應新興演劇藝術職業化的要求」,組織了這個學會,強調通過演劇來研究話劇藝術。他們第一次便籌備了《雷雨》的演出,由曹禺扮演周朴園,馬彥祥扮演魯貴,戴涯扮演周萍,鄭挹梅扮演蘩漪,李虹扮演四鳳。這是曹禺第一次扮演自己劇本中的角色,他以極大的熱情和創造力投入這次演出之中。當《雷雨》在南京世界大戲院公演時,一下子便打響了,可以說轟動了南京城。特別是劇校的同學看到老師們的示範演出,真使他們大開眼界。馬彥祥後來回憶說:我看過不下十幾個周樸園,但曹禺演得最好。這可能因為他懂得自己的人物,他是個好演員,他懂得生活,不是那種空中樓閣式的。我覺得演周樸園沒有比他演得更好的了。與此同時,他還把米爾恩的《戲》翻譯出來,由馬彥祥導演,于1936年10月29日起,在南京香鋪營中正堂演出三場。11月6日,在鎮江大舞臺也演出過兩場。由他親自導演的《鍍金》,也曾在中正堂演出四場。

  來南京只有半年,除了教學,他改編、翻譯劇本兩部,導演一齣戲,還參加演出一齣戲,還有那麼多的社交活動,可以想見他那種充沛的精力和旺盛的工作熱忱了。

  在南京國立戲劇學校只有一年的時間,而這一年也可以說是他享受創作的愉悅和歡欣的一年。《雷雨》仍在繼續上演,一篇又一篇的評論發表出來,讚美之聲淹沒了對弱點的批評。繼日譯本《雷雨》問世,英譯本《雷雨》也由姚莘農(姚克)翻譯出來,刊登在1936年10月出版的《天下》(英文)月刊上。姚莘農在英譯本序言中,稱讚曹禺是中國劇壇上升起的一顆新星。1937年初,美國著名戲劇家、耶魯大學教授亞歷山大·迪安來華考察中國戲劇,他來南京訪問田漢、曹禺,由曹禺親自擔任翻譯。曹禺把英譯本《雷雨》贈給迪安教授,受到迪安的熱情贊許。

  更值得稱道的,是《日出》的發表,它所引起的反響較之《雷雨》更為熱烈也更為迅速。這裡,不能不提到蕭乾,這個獨具藝術卓識的文藝編輯,以很大的氣魄和無私的精神,在他負責的《大公報》文藝副刊欄內,組織國內著名的作家筆談《日出》,他選擇了最好的時間,正是1937年元旦即將來臨之際,以三個整版的篇幅刊出筆談文章。

  蕭乾說:「關於《日出》的討論,這個劇本問世後,我想通過它把評論搞得『立體化』一些。我長時期感到一部作品——尤其一部重要作品,由專業書評家來評論是必要的,由作者自剖一下也有助於深入瞭解,但應不應該也讓讀者發表一下意見?要不要請文藝界同行來議論它一下?我用三個整版做了一次試驗。頭兩次是『集體批評』,也即是請文藝界新老作家對它各抒己見,最後一期是作者的自我剖析。當時除了為加深讀者對劇本的理解之外,我還有一個意圖,想用這種方式提倡一下『超捧場、超攻訐』,『不阿謏,不中傷』,心平氣和,與人為善的批評。討論是熱烈的,評者與作者的態度是誠懇的。」參加這次討論的有:茅盾、葉聖陶、巴金、朱光潛(朱孟實)、沈從文、黎烈文、靳以、李廣田、荒煤、李蕤、楊剛以及燕京大學外文系美籍教授謝迪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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