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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覺得這個意思還沒有說清楚,便又補充說:《道德經》中的一段話:「天之道具猶張弓歟!高者仰之,下者舉之。」這裡說的「雲之道」,我那時的理解,就是應該有的道理,是應該如此的道理。就好像張弓射物,舉得高了就放低些,低了就舉高些。「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是損有餘而補不足」的,這就提出個貧富之分,貧富之別了。「人之道則不然」了,那是相反的,是「損不足以奉有餘」的。但是,我整個的想法還不在這裡,我的想法是要毀掉它,當時不敢說出來寫出來,就用了一大串《聖經》的話。開始就是要提醒人們警覺,你看那些人就是那麼貪婪惡毒荒淫無恥。然後,就說那天也無光,地是空虛混沌,非要懲罰這個社會不可了。跟著,我說我就是光明,跟著我就能得救。再就說,「若有人不肯工作,就不可吃飯」,最後,便預示著光明,「我又看見一片新天新地,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因為那時十分苦悶,可以說苦惱極了,有許多話不敢講得那麼清楚,但有些也是我的確講不清楚的道理,就採取這樣一種表達的方式了。如果說,在《雷雨》中,他還對充滿鬥爭的殘酷和血腥的現實,有一種困惑,他以為那社會的真實相太大太複雜,「沒有能力形容它的真實相」,未免帶有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那麼,在《日出》中,他比較明確表述了「自己的哲學」,不再是不可捉摸的「宇宙裡的鬥爭」,而是對人吃人的社會真實相的粗略的概括。他說:「目前的社會固然是黑暗,人心卻未必今不若古,墮落到若何田地,癥結還歸在整個制度的窳敗。」他還說,「若果讀完了《日出》,有人肯憤然地疑問一下:為什麼有許多人還要過這種『鬼』似的生活呢?難道這世界必須這樣維持下去麼?甚麼原因造成這不公平的禽獸世界?是不是這局面應該改造或者根本推翻呢?如果真地有人肯這樣問兩次,那已經是超過了一個作者的奢望了」。這些,大體上代表著曹禺創作《日出》時的思想情狀。

  【第十五章 執教劇校】

  1936年1月,《雷雨》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是作為巴金主編的《文學叢刊》第一集、《曹禺戲劇集》第一種出版的。

  1936年2月,《雷雨》日譯本,由日本汽笛社出版。日譯本出版的經過令曹禺格外感動。他特別感謝秋田雨雀、影山三郎和邢振鐸三位的支持和熱情。

  影山三郎於1981年8月在《悲劇喜劇》(370—373)發表連載文章《<雷雨>翻譯始末》,回憶《雷雨》日譯本產生的過程。《雷雨》在東京演出後,影山三郎在《東大新聞》發表一篇介紹《雷雨》的文章,很快在中國留學生中傳開,這消息由一位推著售貨車賣肉食的大嬸告訴了影山三郎,由她搭橋結識了邢振鐸,兩人出於對翻譯的共同愛好,決定把《雷雨》翻譯成日文。影山三郎回憶說:「秋田雨雀先生從我寫的介紹《雷雨》的文章中,得知中國留學生公演新劇的消息,便說『以後有再演的機會,務必通知我』。這話傳到我耳中,使我們得到很大的鼓勵。拜訪秋田雨雀先生,連想都不敢想,秋田雨雀這樣的權威,同我們這樣的無名之輩見面,是有很大距離的,我們倆人都這麼想。」《雷雨》於1935年10月12日、13日第二次公演。秋田雨雀先生來了,當時他已是滿頭銀髮的老人,慈祥地回答著影山的問候說,「是影山吧,什麼時候到我家來玩,不必客氣」,一下子使他感到老人格外和藹而親近。他把《雷雨》的譯稿拿給秋田雨雀去審閱,四、五天之後,秋田雨雀便寄來了「已讀完」的明信片,很快就給三上于菟吉先生寫了明信片:「非常好,請出書。」就這樣,《雷雨》日譯本很快由汽笛社出版了。秋田雨雀不但支持《雷雨》的出版,並在即將出書前在《汽笛新刊月報》(1936年1月19日第7號)發表了《關於中國現代悲劇<雷雨>的出版》,同期還有影山三郎的《<雷雨>的反響及其它》。秋田雨雀先生對中國的新劇充滿熱情,不遺餘力地介紹和支持中國的新劇。

  《雷雨》日譯本,有曹禺為此書寫的序,還收有秋田雨雀、郭沫若的文章。

  這裡應該介紹一下郭沫若的文章,他對《雷雨》給予很高的評價。他說:「《雷雨》的確是一篇難得的優秀力作。作者于全劇的構造,劇情的進行,賓白的運用,電影手法之向舞臺藝術之輸入,的確是費了莫大的苦心,而都很自然緊湊,沒有現出十分苦心的痕跡。作者于精神病理學、精神分析術等,似乎也有相當的造詣。以我們學醫學的人看來,即使用心地要去吹毛求疵,也找不出什麼破綻。在這些地方,作者在中國作家中應該是傑出的一個。他的這篇作品受到同時代人的相當地歡迎,是可以令人首肯的。」此文,後來收到《沫若文集》第11卷中。當時,魯迅先生也在關注著曹禺。《魯迅日記》1936年2月15日記載,他在書店購得日譯本《雷雨》,4月22日,收到曹禺寄贈的日譯本《雷雨》。就在這年4月份,魯迅同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談活中,介紹中國劇作家時說:「最好的戲劇家有郭沫若、田漢、洪深和一個新出現的左翼戲劇家曹禺。」在魯迅心目中,曹禺是個左翼戲劇家,這倒是很值得注意的。曹禺已作為中國文壇的新星升起來了。

  曹禺來到南京幾天了,這正是1936年的初秋季節,他正忙著整理行李,接待新的朋友。他作為國立南京戲劇學校的教授,應聘到這裡來教書。雖然,很疲憊,但心情卻有另一番新的滋味。

  雖然已是初秋,但南京的天氣依然悶熱。這裡的氣候和天津比較起來是有些不同了。也許不像天津一樣經常能聽到日本駐軍的槍炮聲,不會有那種局勢日益緊張的感覺,但是,南京夫子廟的喧囂和繁華,卻也掩蓋不住這裡的白色恐怖。夜,依然是黑沉沉的。

  餘上沅剛把戲劇學校創立起來,急需教授,張駿祥向餘上沅推薦曹禺。於是,餘上沅便一封封書信和電報催促曹禺南下,他終於把曹禺邀請來了。這裡,儘管人地生疏,而學校的師生是熱烈歡迎他的,特別是同學。那些熱心致力於話劇的青年早就盼望著他來了。餘上沅在上學期就對學生說:「我請曹禺,就是萬家寶先生來教編劇,好不容易啊!他答應了!」在學生心目中,曹禺是他們崇拜的人物,而且帶有一種神秘感。那時,到處在上演《雷雨》,《雷雨》在哪兒演出就在哪兒引起轟動。一個23歲的青年,幾乎同學生歲數差不多,能寫出這樣的傑作,怎能不使他們感到神秘,又怎能不引起他們的嚮往呢?國立戲劇學校是1935年10月18日創辦的,校長余上沅是位熱心戲劇事業和戲劇教育的戲劇家。他早年就讀于武昌文華大學的中學部和大學部。五四運動時,他是文華學生會主席,曾以武漢學聯代表身分出席過在上海召開的全國學生聯合會。1920年進北平大學英文系學習,1923年赴美國留學,先是在長內基大學鑽研戲劇,後又去哥侖比亞大學當研究生。1925年同聞一多、徐志摩、趙太侔、張禹九等一起回國。之後,在北平藝專、東南大學、暨南大學、北平大學、清華大學等校,任中文、英文、戲劇學教授。但他的主要精力都用於戲劇事業上。1926年,他曾與趙太侔等人主辦北平《晨報·劇刊》,倡導所謂「國劇運動」,並以此而聞名。他的「國劇運動」的主張是:首先是認清目的。他希望「要由中國人用中國材料去演給中國人看的中國戲」。這是他倡導國劇運動的目的。其次,是要講究方法。他認為應該明瞭劇本、演員、佈景、服裝、燈光等方面的具體應用方法,同時,更應掌握話劇「整個有機體的融會貫通」。最後,是要鞏固經濟。話劇藝術的發展必須有「經濟的幫助」。他有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要創辦戲劇雜誌,要創設北京藝術劇院,要開辦演員訓練學校,要創建戲劇圖書館、戲劇博物館,籌集選送留學生資助金。但是,「剛剛跨進國門,便碰上『五卅』慘案,6月1日那天,我們親眼看見地上的碧血,一個個哭喪著臉,懨懨失去了生氣」。在北平,他們雖然辦了劇刊,在藝專辦了一個戲劇系,訂出北京藝術劇院的計劃,但只勉強維持了一年,便支撐不下去了。他歎息著:「啊!社會,像喜馬拉雅山一樣屹立不動的社會,它何曾給我們半點同情!」他不得不離開北平去另尋出路。他沒有死心,他說他要像造金字塔一樣,從下面造起,將來造到極蜂,希望那戲劇藝術之花在中國開放。他終於歷盡辛苦,又把一所專門戲劇學校開辦起來,他很想把它辦成全國第一流的戲劇學府,實現他那美好的願望。為了聘請曹禺來校執教,他是費了心思的,他那種求賢若渴的心情,也使曹禺為之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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