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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十三章 重返天津】

  在寫作《雷雨》的同時,曹禺也完成了他的畢業論文,他選的題目是《論易蔔生》。寫關於易蔔生的論文,對他來說是輕車熟路。但是,他並沒有把寫論文看得那麼重要,顯然也沒有像寫《雷雨》那麼下苦功夫。他說,他主要參考了肖伯納的《易蔔生主義的精華》,是用英文寫的。就這樣,結束了他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的學業。

  畢業前夕,又面臨著抉擇。他是很想出國深造的,清華每年都有公費留美考試,這當然是一些佼佼者競爭的陣地。他考了,但是沒有考取。於是,便考清華研究院。這次,倒沒有費勁,一考便考取了。在清華,人們把研究院看成是養老院,雖說每月有30塊錢的生活費,真要是肯沉下心來做學問,也是一個很好的地方。但對曹禺來說,他怎麼有那麼大的耐心鑽到故紙堆裡搞研究呢?有一次,有人問他是否願意到保定去教中學,那待遇是十分優厚的,每月大洋240元。他去了,只教了兩個月,便因拉痢疾跑回北平了。

  在北平法國醫院治病的日子裡,鄭秀經常來醫院照顧他,他的老同學楊善荃也來看望他。他是不想再回保定去了。1933年9月,巴金從上海到北平來了。他和鄭振鐸、靳以正在籌辦著一種大型文學刊物。先是住在沈從文家裡,不久,便在三座門14號找到一個僻靜的小院,作為《文學季刊》的編輯部。三間房子,靳以和巴金各住在兩邊的耳房裡,中間的一個房子便成為接待客人和辦公的地方。

  不久,三座門14號就成了一個作家聚會的地方。因為曹禺和靳以的關係,他也常去三座門14號,他說:「我在學校沒事時也常去坐坐,我記得在座的還有沈從文、卞之琳等。」此外,還有陸孝曾、鄭振鐸、謝冰心等人。

  他把《雷雨》早就放到腦後了。「靳以也許覺得我和他太近了,為了避嫌,把我的劇本暫時放在抽屜裡。過了一段時間,他偶爾對巴金談起,巴金從抽屜中翻出這個劇本,看完之後,主張馬上發表,靳以當然欣然同意」。那時,巴金和曹禺並不熟悉,只是見過面罷了。但是,一當閱讀這部稿子,就為它所吸引了。巴金回憶說:「我想起了六年前在北平三座門大街14號南屋中間用藍紙糊壁的陰暗小屋裡,翻讀《雷雨》原稿的情形。我感動地一口氣讀完它,而且為它掉了淚。不錯,就落了淚,但是流淚以後我卻感到一陣舒暢,同時我還覺得一種渴望,一種力量在我身內產生了。我想做一件事情,一件幫助人的事情,我想找個機會不自私地獻出我的微少的精力。」正是巴金把《雷雨》發現了,他以他無私的真誠之心,發現了曹禺的才能。他決定把《雷雨》四幕劇一次刊登在《文學季刊》上。這對於一個文學上還沒有名聲的人,當然是破格的。巴金細心地作著文字上的修改,而且親自閱讀校樣,這種對文學新人的熱情,確像一個勤勞的園丁。巴金發現《雷雨》,發現曹禺這個天才,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傳為佳話。蕭乾曾這樣說:「30年代,像茅盾、鄭振鐸、葉子陶、巴金等知名作家,並不是整天埋頭搞自己的創作,他們拿出不少時間和精力幫助後來人。尊敬和愛護很自然就形成一種師徒關係。……當時編者就像尋寶者那樣以發現新人為樂。曹禺的處女作《雷雨》,就是《文學季刊》編委之一的巴金,從積稿中發現並建議立即發表出來的。」就這樣,曹禺懷著對巴金的尊敬而由此結下了深厚的友情。巴金就是這樣一個作家,他總是默默地無私地為相識的和不相識的朋友,獻出自己的心血,這在他已習以為常了。

  這裡順便提到陸孝曾,他是曹禺的同學陸以洪的侄子,也在《文學季刊》裡幫忙。嚴格說,他不是編輯,他打雜,跑稿子,跑印刷,跑發行,埋頭地工作。他也曾給曹禺以鼓勵和督促,所以,在《雷雨·序》中,曹禺除感謝巴金、靳以外,就感謝著陸孝曾。

  在曹禺得知《雷雨》發表的日子裡,他的心情是歡愉的。他自己,或同鄭秀一道常去三座門大街14號,曹愚和靳以常去廣和樓看戲。楊小樓、餘敘岩,還有小翠花的戲。楊小樓的《盜禦馬》、《長阪坡》,使他們陶醉。看完戲出來,就在戲院門口旁邊的小攤上,買燒餅夾羊肉吃,覺得是最好的美食了。

  連曹禺也未曾料到《雷雨》發表之後的命運。一部作品發表自然使作者感到愉悅,像小說、詩歌,都是供人閱讀的,或有人歡迎或無人問津,似乎它的反響並不見得格外引起作者的關心。劇本就不同了,如果只是躺在那裡,不能化為舞臺形象,那未免有些悲哀和寂寞。曹禺寫《雷雨》時,就想到如果劇本不能演出,也能供人們作為文學作品來閱讀;當然,他更希望有人來演。

  從1934年7月《雷雨》發表,過去將近一年了,突然,從日本傳來在東京演出《雷雨》的消息。當時,在日本有兩位關注中國文壇的青年學者武田泰淳和竹內好。他們看過《雷雨》,深深為之感動了,帶著《文學季刊》一起去茅崎海濱,找正在那裡度假的中國留學生杜宣。杜宣酷愛戲劇,而且是個左翼文學青年,於是,便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起來,一致認為「《雷雨》雖然受到歐洲古代命運悲劇和近代易蔔生的影響很大,但它是中國的,是戲劇創作上的重大收穫」。於是便決定把《雷雨》搬上舞臺。杜宣便找了吳天、劉汝醴來一起擔任導演。他們一面抓緊排練,一面由邢振鐸把它翻譯成日文,以便應付東京警視廳的審查。

  1935年4月27日、28日、29日,《雷雨》以中華話劇同好會的名義,在東京神田一橋講堂舉行首次公演,導演為吳天、劉汝醴、杜宣,演員有賈秉文(飾周朴園)、陳倩君(飾蘩漪)、邢振鐸(飾周萍)、刑振乾(飾周沖)、王威治(飾魯貴)、喬俊英(飾魯侍萍)、吳玉良(飾魯大海)、龍瑞茜(飾四鳳)等。當時郭沫若正流亡日本,同好會便邀請他來觀看演出。陳北鷗陪著他坐在舞臺前邊,他問北鷗:「《雷雨》在哪裡發表過?」北鷗說:「登在《文學季刊》第3期上,全文近20萬字,是一個大悲劇。」在觀摩中,郭沫若很讚賞,還一再打聽作者的情況。看戲之後,他就說,這個戲表現了資產階級家庭錯綜複雜的戀愛關係,用深夜猛烈的雷雨,象徵這個階級的崩潰。在整個演出中,還得到日本左翼戲劇界秋田雨雀先生等人的幫助。

  在演出前,吳天、杜宣等人曾寫信給曹禺,信中說:「為著太長的緣故,把序幕和尾聲不得已刪去了,真是不得已的事情。」曹禺當即寫了回信,一方面表示歡迎他們演出,同時還就《雷雨》第一次談了他的創作想法:我寫的是一首詩,一首敘事詩,……這詩不一定是美麗的,但是必須給讀詩的一個不斷的新的感覺。這固然有些實際的東西在內(如罷工……等),但決非一個社會問題劇。……在許多幻想不能叫實際的觀眾接受的時候,……我的方法乃不能不推溯這件事,推,推到非常遼遠的時候,叫觀眾如聽神話似的,聽故事似的,來看我這個劇,所以我不得已用了「序幕」和「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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