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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曹禺沒有去南京。但請願團回來,談起尚傳道的表現,沒有一個不恨他的。就在這次抗日救亡的浪潮中,曹禺、孫毓棠、孫浩然、蔣恩鈿等同學辦起《救亡日報》。經費是他們自己籌劃來的,印刷請清華印刷廠的工人印刷,說幹就幹,很快就同清華師生見面了。曹禺回憶說:我記得我寫了第一篇社論,但我一寫東西就文學味很濃。第二篇社論就由袁震來寫。她寫得很好,文章漂亮。可惜這個報紙出了幾期就停辦了。

  《救亡日報》發社論,消息,也登雜文、小說、漫面,蔣恩鈿每天還寫一段小說,袁震很有才氣的。他們又編又寫。據孫浩然說,曹禺也寫了不少文章,只是,現在找不到《救亡日報》了。孫浩然雖然是理工科的,但他那時對美術很感興趣,報紙的刊頭美術都是他搞的。

  那時,學生們的愛國熱情非常之高,同仇敵愾,為了民族的尊嚴,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有一次,我伴著曹禺到清華大學去,就坐在當年那個大禮堂裡,歷史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了:

  就是在這個禮堂裡,「九·一八」之後,有個美國牧師從東北來這裡講演,他說:「我從東北來,中國的軍隊是不行的,日本軍隊很厲害,中國人不能抵抗,他們一來,嘟嘟嘟嘟……,就把你掃射光了,消滅了。」他鼓吹中國應該向日本投降。台下的同學早已騷動起來。這時,中文系的一個學生叫王香玉,山東人,大個頭,長得挺魁梧,突然從座位站起來質問這個牧師:「是誰叫你來講的,叫你來這裡放屁,你他媽的和日本人穿連襠褲,你給我滾下去。」這時,同學們都站起來喊著叫著,硬是把他轟跑了。當時我也在場,也是其中一個。

  我們的熱情很高,都組織起來了。到保定去宣傳,我是小隊長,還鬧了一次笑話。本來該後天出發,而我記成是第二天出發了。我通知大家第二天集合。清晨,同學都來了,隊伍整理好。我站在隊前講話,很嚴肅的:「同學們,我們就要出發了……」但是等了好久,也不見汽車來接。一去問,才知道把出發日期搞錯了,熱情得昏了頭。這次宣傳,先到涿縣,再去保定,最後一站是定縣。那時很怪,興演講,到哪裡都碰到有人講演,我們也講演,大家講起來都挺帶勁的。那些歲月,真是令人難忘呵!就在這次去保定的宣傳活動中,在火車上同一位工人坐在一起,於是便交談起來。雖然是一次偶然的會面,卻給他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他後來這樣回憶說:「我們看見一個工人,年紀約三十歲左右,神色非常沉靜、親切。他問我們是做什麼,的,到哪裡去?他對我們侃侃而談,談得又痛快又中肯。他的知識豐富得驚人,簡直像個大教授一樣。但他談得平易淺顯,像說家常一樣對我們講了很多時事道理。最後說:『好好幹吧!你們學生做得對!』他的一席話給我們很大的鼓舞,……我們斷定他大概是長辛店鐵路工廠的工人。這個陌生的朋友,激起我一些思想情感,使我開始知道,在受苦、受壓迫的勞苦大眾中,有一種有頭腦的了不起的人,這種人叫『產業工人』。這些模糊卻又深深印入腦內的認識和印象,在後來寫《雷雨》的時候,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在這民族危亡的歷史關頭,在他親歷的抗日救亡運動的高潮之中,使他本是不能冷靜的個性,又更加鼓蕩起滿腔的熱忱。黑暗的現實,又往往抑壓著這熱情的迸發,於是,在他內心所鬱積的憤懣便越來越強烈了。這憤懣猶如積蓄著能量的火山,當這能量積蓄到一定的時候,它便會衝破岩殼,噴發出來。

  【第十一章 虎虎生氣】

  在南開培植起來的演劇的興趣,已經成為他藝術生命的組成部分,只要有機會,他是不會輕易割捨的。

  其實,清華也有演劇的傳統。雖然,它不像南開那樣出名,也沒有南開那樣成熟的新劇團,但是,也有個不成文的傳統,一、二、三年級學生都要演劇,由四年級的同學充當裁判,年年都照例進行。

  曹禺一進清華,同學們就傳開了,從南開來了一個能演劇的萬家寶。就在1930年冬天,他又排戲了。不過這次他不只是當演員,而且還要擔任導演。排的是《娜拉》,仍然由他扮演娜拉,第二年春天在清華大禮堂公演。據李健吾回憶,這次曹禺扮演娜拉,可能是中國話劇史上最後一次男扮女角了。雖然,人們早就傳說萬家寶演劇演得出色,但畢竟沒有看過,如今親自欣賞到他的精采表演,果然名不虛傳,很快便成為清華的知名人士。從此,同學們都親昵地稱他為「小寶貝兒」。既然名叫家寶,當然也就是大家的「小寶貝兒」。後來,清華又有「龍、虎、狗」三傑之說。「龍」,指的是錢鐘書,「虎」就是曹禺,而「狗」是對顏毓蘅的戲稱。後來,顏毓蘅在南開大學外文系任教授,才學淵博,在南開又盛傳著「狗尚如此,何況龍虎」之雅謔。可見,曹禺在清華時代的才學風貌非同凡響了。

  「九·一八」事變之後,為配合抗日救亡宣傳,又排了《馬百計》,這是根據外國劇本改編的。寫的是馬百計足智多謀把日本侵略軍搞得狼狽不堪的故事。由曹禺、馬奉琛和孫毓棠等人演出。還排演了《日本狂言十種》中的《骨皮》。周作人最早把日本的狂言介紹過來,1929年出版了由他翻譯的《日本狂言十種》。狂言是在日本民間流行的一種通俗喜劇,歷史悠久,幽默而富於風趣。「骨皮」就是傘,說的是一個寺廟裡的老方丈外表嚴肅正經,實則吝嗇;小和尚口吃,為人善良。天正下雨,一個過路人來借傘。小和尚把傘借給過路人,對老和尚講了,受到責備。老和尚囑咐他,再來人借傘應當如何如何回答。恰好,又有人來借馬,小和尚便按照老和尚囑咐如何拒絕借傘的一套話對借馬人說了,這自然引起許多笑話。回來,又受到老和尚的斥責。最後點出老和尚的莊重之後的自私和虛偽。這個戲由曹禺導演,孫浩然和馬奉琛演出。孫浩然回憶說:「我這個人口吃得厲害,家寶讓我演老和尚,馬奉琛演小和尚。我口吃演不口吃的老和尚,馬奉琛不口吃卻演口吃的小和尚,排演起來,真是笑話百出,那時,就把曹禺笑得滿地打滾。《馬百計》和《骨皮》演出後,轟動了全校。」孫浩然原來也是南開中學的,但他從來沒有演過戲,在中學時喜歡繪畫,還組織過水彩畫研究會。他是1929年考入清華的,學的是土木工程,但對繪畫更感興趣,他不但選修繪畫欣賞,還選修《紅樓夢》。他畫漫畫,搞過兩次個人的美展。因為口吃,筆名「古巴」。曹禺、孫毓棠進入清華,南開老同學聚會一起,當然更親近些。因此,搞什麼活動都拉老同學。孫浩然不會演戲也拉著他,辦報紙也拉著他。他會畫畫,搞舞臺美術也拉著他。1932年,排演高爾斯華綏的《罪》(又名《最先的與最後的》),曹禺就請孫浩然來擔任舞美設計。

  《罪》是由曹禺導演的。這個戲還未曾演出過,人物不多,場景也少,便於排練。哥哥吉斯是一個律師,弟弟叫拉裡,他們生活在一個名聲顯貴的家底裡。拉裡愛上了汪達,汪達16歲時就被維廉霸佔了,她一個人逃出來。維廉來找汪達,巧遇拉裡,拉裡失手打死了這個壞蛋。拉裡把事情告訴哥哥,吉斯出於維護家庭的名聲,找到汪達,讓她斷絕和拉裡的關係,讓拉裡逃走。但拉裡和汪達的愛情誠篤,不願分開。忽然傳來「兇手」已經抓到的消息,原來是誤抓了一個無辜的老人。吉斯以為這樣更可逃開罪名,讓拉裡暫避一時,拉裡卻不願讓無辜的老人替自己去死,而吉斯卻偏偏要他們一起逃走。最後,拉裡和汪達這一對戀人服毒而死。拉裡在自殺前憤懣地說:我恨這個世界,我恨這個吉斯的世界,我恨這個強權黑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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