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二四


  還在天津的時候,他就開始迷戀音樂了。來到清華,他對音樂就更喜愛了。學校有一個軍樂隊,有著各種樂器,大禮堂經常播放音樂唱片,供愛好音樂的學生欣賞。

  是一種十分奇妙的聯想,每當他走到大禮堂前就想起天津的法國教堂,好像巴赫的彌撒曲又響在耳邊。他又總是把輝煌的建築和音樂聯在一起,清華的大禮堂較之天津的法國教堂更令人賞心悅目,閃閃發光的金色的大門,聳立著高大的圓柱,半個球形的圓頂,顯得格外莊重。門前的草坪一片蔥綠,更顯得它巍然靜穆,似乎它本身就是一首樂曲。偏偏這裡又經常傳出動聽的音樂聲,他就成為到這裡欣賞樂曲的常客。他陶醉在貝多芬的樂曲中,他特別喜歡貝多芬的第六交響樂,它的和諧、明朗、純樸、愉快的旋律,好像使他置身在鳥語花香的田野裡,呼吸著清新的沁人心脾的空氣,沐浴著溫煦的陽光,陶醉在人與大自然交往而引起的豐富的心靈感受之中。他欣賞音樂,從不去理會什麼是樂曲的主題。但是,他喜歡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樂,那「命運的敲門聲」卻能心領神會,強烈感受到那種掙脫黑暗的艱難和贏得光明的喜悅,那富於進取搏鬥的旋律震撼著他的心靈。再有就是莫紮特的樂曲,莫紮特一生的遭遇,使他對這位音樂家肅然起敬。他驚歎他的天才,他同情他,他憤恨那個摧殘壓制天才的時代。他特別喜歡莫紮特的第四十一交響曲,是一種不可言狀的情感交流,也許是它那雄偉的史詩般的風格和對希臘悲劇的感受交融起來,而它那種具有強烈探求的主題音樂,喚起他當時內心探求的激情。特別是它的第二樂章,時而憤怒咆哮,時而沉思靜想,那種帶有悲壯的戲劇性,誘發起他感情的繳蕩。對巴赫的作品接觸更多了,無論是他的《受難曲》,還是《b小調彌撒曲》等,都能引起他對人生的思索。曹禺更進一層領會到巴赫作品中的哲理意味。其他如海頓、舒伯特、肖邦的樂曲,他都有所領略。古典音樂的莊嚴肅穆,常常把他帶進一種不可言喻的冥想之中,是美好的憧憬,是人生的思索。而對交響樂,它那嚴整而複雜的結構,更使他感受到高度的和諧和完整,是整體的把握,是境界的感悟。曹禺說,

  不知我怎麼就又迷上音樂了。那時清華大學有軍樂隊,我跟一位老師學巴松管,但是很難吹,吹了一段時間,就沒有再堅持下去。學校裡有很多唱片,我接觸交響樂就是在清華開始的,我很喜歡莫紮特的作品,很抒情。聽巴赫,聽貝多芬的唱片,就慢慢地滲透進來了。我對西洋音樂很感興趣,像著名的意大利歌唱家葛利多茲,花腔女高音,也是聽得入迷的。記得是德國的古諾夫,在北京飯店演出歌劇《浮士德》,那是最有名的歌劇,從清華趕到城裡去看。我既不會拉,也不會唱,但音樂的影響對我很深,也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種影響。他的同學陸以循回憶說:家寶在清華就喜歡音樂,在樂隊裡吹過巴松管,大概是他已經上三年級了。他比我高兩個年級,我們又住在一間宿舍裡。我一進清華就熱衷學小提琴,在城裡跟一個俄國老師學,家寶跟王龍陞老師學巴松管。當時清華還有一個德國老師古普柯教鋼琴,一個俄國老師托謀夫教小提琴,清華樂隊搞得很紅火。家寶對我學小提琴很支持。我當時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去搞音樂了,考試能通過就行了。家寶很贊成我的做法,他是很熱情的,也很誠懇。他以為一個人熱愛上一種事業,就搞下去。他覺得考試不是很重要的。

  音樂對曹禺的影響是潛在的,對音樂的感受都滲透在他的藝術細胞之中。他自己說,這種音樂影響說不清楚,其實音樂對他的藝術的和諧感、節奏感、結構感都有著潛在的陶冶。可能,人們會想到他的《雷雨》的「序幕」和「尾聲」,不僅可看到希臘悲劇中合唱隊的影響和啟示,還特意安排了巴赫的HighMassinBMiuorBenedietusguiVenaitDominiNomini,大風琴伴著合唱頌主歌,教堂外邊的鐘聲從遠處傳來,使序幕具有濃郁的肅穆的氛圍,把觀眾引入劇情之中。後來的《日出》的打夯號子,也是把音樂插入戲劇的嘗試。但曹禺的音樂感是更深邃地滲透在他的戲劇情境、戲劇結構、戲劇節奏和戲劇語言之中。這些,倒是只能意會而不好言傳的。

  當曹禺正在盡情享受著讀書的歡樂時,他怎知道,清華園也並非是一座「世外桃源」。這座聞名於世的大學,歷來就充滿著鬥爭。國內政局的變化總是在清華反映出來,單是1911年到1928年,17年間,校長就十易其人。軍閥政府每改組一次,就要更換一次校長,而師生同當局的鬥爭,也加速了校長的更迭。曹禺還未進校之前,1930年5月,清華師生曾掀起「驅羅」運動。校長羅家倫在國民黨支持下推行黨化教育,獨斷專行,視教授為草芥,激起師生憤怒。趁當時各派軍閥「中原大戰」正酣之際,閻錫山、汪精衛在北平另組「國民政府」,蔣介石在北方一時失勢,便發動了「驅羅」運動。清華學生代表大會提出「請羅家倫自動辭職」議案,羅家倫悻悻而走。緊接著又有師生抗議閻錫山派喬萬迭出任清華校長的事件發生,喬萬迭未能上任便被清華人趕出清華。1931年,蔣介石利用奉系軍閥驅散了閻錫山、汪精衛的「國民政府」,便把國民黨中央政治學校的副教務主任吳南軒派做清華校長。他口口聲聲說「受命党國」,一到校便施展為清華人所深惡痛絕的個人專橫手段,於是又展開了一場「驅吳」鬥爭。在這次驅吳運動中,曹禺也參加到師生鬥爭的行列裡。他參加開會,參加罷課和請願活動,直到把吳南軒趕走。這使他第一次嘗到民主的勝利和歡樂,也感受到學生自己的力量,他覺得清華人熱愛自由和民主,對獨裁專制,對所謂「党國」統治是決不能容忍的。

  對曹禺震動更大的是「九·一八」事變。

  1931年「九·一八」事變的消息傳來,整個清華園都震動了。全校同學幾乎都跌入一個空前災難的悲憤之中。就在「九·一八」事變的第二天,清華學生就成立了抗日救國會,開展了各種抗日救國活動。同時,建議北平各大學召開學生代表大會,成立北平學生抗日救國聯合會。隨之,北平學生抗日救國運動風起雲湧。國民黨反動派對此十分惱火,於9月21日召開了北平軍警憲和各校負責人會議,通過了鎮壓學生運動的四項決議:禁止學生罷課;不許學生結隊遊行;學生講演應以三五人為限;學生開會得經校當局批准,並由警察參加「保護」等,這更激起廣大學生的憤慨。學生代表組織代表團到南京請願。

  在這震驚中外的流血事件中,曹禺愛國熱情也越燒越旺。他對當時少數右派學生破壞抗日救亡運動深為痛恨。特別是對一個尚××,他憎惡透了。他說:「我當時對劉××,尚××這些人很反感,國民黨不是個東西,大家抗日熱情那麼高,少數敗類就唱反調,就是那個尚××,他混在請願團裡,孫浩然等同學從南京回來,說尚××對蔣介石百依百順,把大家都氣壞了。」

  孫浩然對此回憶說:

  「九·一八」之後,我們去南京請願,當時我負責交通聯絡。到了南京,被安排住在中央軍校,上海也有學生代表來,國民黨採取各個擊破。當時我們絕食,蔣介石在中央黨部接見我們,還拿出餅乾給我們吃,大家都不吃。蔣介石講了一套什麼先安內後攘外,攘外必先安內的鬼話。在我們請願團裡有個叫尚傳道的,是個國民黨,他坐在第一排,蔣介石講完了,他就站起來說:「蔣委員長的意見,我們接受,完全接受。」這把大家氣壞了,他同誰也沒有商量就這樣做了。這個人是政治系的,畢業後進了政界,長春解放時被我們俘虜了,當了戰犯。家寶也知道這件事。我好像記得他也去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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