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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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轉學清華】 1930年的暑假,曹禺決心離開南開大學,他的目標是清華大學的西洋文學系。當然,南開是不願放走他的,因為南開的演劇活動還需要他。但是,他的決心很大。他覺得在南開所學的專業太不符合他的志願了。也許,他還覺得南開比較保守,和他要好的同學孫毓棠也在鼓動著他。這次報考清華是立了「軍令狀」的,南開提的條件是,考不上清華,就不准許再回南開。即使這樣,也沒有動搖他的信念,反而促使他們背水一戰了。 一放暑期,他就和孫毓棠到北京來準備考試了。他們住在孫毓棠外祖父的家裡,這是一個落魄的官宦人家,宅子雖然已經破舊,但卻清靜,倒是個念書的好地方。這次考試是很順利的,他和孫毓棠都被錄取了。曹禺是作為西洋文學系二年級插班生而錄取的,孫毓棠進了歷史系。另外,還有六名南開同學也都被錄取了。這對曹禺來說,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他終於擺脫了早已厭倦的政治經濟之類的課程。而西洋文學系,對他這個熱愛文學、熱愛戲劇的青年,當然是富於誘惑力的。如今,他的願望實現了,怎能不高興呢!他總是充滿著憧憬,新的機遇又使他在憧憬中織出一幅幅美妙的圖景。 清華,的確是美麗的,儼然一座「世外桃源」。和南開比起來,處處都顯得更新鮮更動人了。 校園清靜幽雅,小橋流水,綠樹成蔭。在綠蔭中露出矗立於土丘上的白色氣象臺,背襯著蔚藍色的天空,還有天空中悠悠的朵朵白雲。這裡,既有被吳雨繕(吳宓)教授考證為《紅樓夢》中怡紅院的古月堂,還有為朱自清教授所欣賞流連的「荷塘月色」,巍然屹立的大禮堂門前,是一片綠茵茵的草坪,和通體紅色的禮堂相映成趣,可謂「怡紅快綠」了。體育館的圍牆上佈滿生機盎然的爬山虎,圖書館掩映在碧綠的叢林之中,還有工字廳、科學館、同工部……一座座現代的建築,都誘發著人們強烈的攻讀願望!而土丘、小河、木橋、亭台,更給清華園增添了秀麗的姿色。這美好的學府給曹禺帶來美的遐想。他想,他轉學清華轉對了。 他滿以為西洋文學系的課程,定會比南開的政治經濟課程更有趣,更是有吸引力,但他的希望卻部分地落空了。他早就知道西洋文學系主任王文顯教授,據說王先生對戲劇很有研究,專門教授戲劇,他對教授抱著滿腔希望。他去聽他的《戲劇概論》、《莎士比亞》和《近代戲劇》,但王先生講課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按照他編的講稿在課堂上讀,照本宣科。高年級同學說,他每年都是這樣照本宣讀,不增也不減。他講的內容倒很扎實,這未免使曹禺感到太枯躁了。還有吳宓教授,為人很怪,教的是西洋文學,講19世紀浪漫詩人的詩,卻專門寫文言文,一身老古董氣息。再有就是一些外國教授,畢蓮(A.M.Bille)、吳可漢(A.L.Pellard——Urguhard)、溫德(R.Winter)、瞿孟生(P.D.Jameson)、瑞恰慈(I.A.Richard)等。雖然,在課堂上也不無收穫,但曹禺似乎感到光靠聽課是不行了,必須自己去找老師,那就是書籍。清華有一種很好的風氣,每個教授上課都指定許多參考書,就放在圖書館閱覽室的書架上,任學生自己去讀。像王文顯先生的戲劇課,就指定學生去閱讀歐美的戲劇名著。曹禺得感謝王先生,因為那時學校每年都有一大筆錢買書,王先生是系主任,又是教戲劇的,他每年都要校方買不少戲劇書籍。從西洋戲劇理論到劇場藝術,從外國古代戲劇到近代戲劇作品,清華圖書館收藏得很多。正是這些戲劇藏書,為曹禺打開了一個廣闊的戲劇天地。 圖書館的閱覽室,成為他最如意的所在。寬敞而明亮的大廳裡,鴉雀無聲,每當坐下來,打開書本,他就像進入了一個生動活躍的世界。他沉迷在這世界裡,忘記了一切。有時,連吃飯都忘記了。世界變得是如此絢麗多姿,美不勝收。特別是那麼多戲劇書刊,很多是他未曾看到的,他真是如饑似渴地在吞吸著。他整天泡在圖書館裡。 他的老同學孫浩然這樣回顧曹禺在清華大學的讀書生活: 家寶肯鑽。我們幾個人在一起聊天,他很少發言,他總是坐在一邊聽,一邊記。他什麼都記,把那些警句記下來。筆記本上橫七豎八,也記別人的談話,他是博聞強記。兩次留美沒考上,同他這種有點奇怪的讀書有關係,他課內功課不是很好的,他學好幾種外語,又要看好多書,顧不上其他功課。他整天泡在圖書館裡,從圖書館出來,也總是抱著一摞書,在路上碰到他,他也在看書。考留美主要是考課內的功課,第一次是考舞臺美術,張駿祥考取了,第二次是考戲劇,那時已畢業了,是一個號稱「鬼才」的同學考取了。 他除了學習英語外,還學德語和俄語,這自然要用去不少精力。而更多的時間是鑽研戲劇。同以往不同了,不再是零零星星的閱讀,而是從西方戲劇的發展歷史中,去進行系統的欣賞和琢磨。讀戲劇史,也讀戲劇理論,從希臘悲劇到現代的奧尼爾,從莎士比亞到契訶夫、高爾基。他徜徉在希臘悲劇之中,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和歐裡底得斯這三大悲劇家的作品,使他傾倒。他未曾想到,一千多年前竟然會有這樣的偉大傑作出現。他說:「我喜歡艾斯吉勒斯(Aeschyles)那雄偉渾厚的感情,我企圖學習他那觀察現實的本領以及他的寫實主義的表現方法,我很喜歡他的《美狄亞》(Medea)。」他更驚異的是那些具有神奇誘惑力的故事,血緣的關係,天意的報應,命運的殘酷;在那些絕妙的巧合中都隱藏著一種神秘莫測的東西,是那麼令人癡迷,又是那麼令人深思。他還不能說清楚這種悲劇的神秘性,但他似乎從中領悟到戲劇的美感和那種神秘,是凝結在一起的,但這些,決不是賣弄,是真實,是悲壯,是崇高,是力量,是美的震撼。 在中學時代,他也接觸過莎士比亞的戲劇,現在能夠用英文來閱讀原著了。當他邁進莎士比亞的戲劇殿堂之中,不能不為之歎為觀止了。莎士比亞筆下的複雜變異的人性,精妙的戲劇結構,絕美的詩情,充沛的人道主義精神,浩瀚的想像力,使他拍案叫絕。他特別欣賞莎士比亞的戲劇詩意和詩的語言,他以為那詩像聖泉一樣噴灑而出,滋潤著人的心靈。每個人物,哪怕是一個流氓壞蛋,一個乞丐,一個王侯,一個鬼魂,說出來的臺詞,時如潺潺涓流,時如長江大河,內蘊著人性的奧秘,飽含著永恆的真理。他以為莎士比亞的天才是任何人都不可比擬的。 莎士比亞的浩瀚博大令其折服,而契訶去戲劇於平淡中見深邃的風格也使他傾心。契訶夫把他迷住了。他覺得契訶夫同易蔔生、莎士比亞都不一樣,契訶夫的戲劇感情深沉而不外露,在它那裡看不到一絲雕琢的痕跡。凡是曹禺心愛的劇本,他總是喜歡反復地讀。《三姊妹》,他不知看過多少遍了,但他仍然興趣不減,有時一合上眼睛,眼前就展開一幅秋天的憂鬱的圖景。瑪夏、京林娜、阿爾加這三個有著大眼睛的姐妹,悲哀地偎依在一起。他似乎看到她們眼中泛起的濕潤、憂傷和悲愁。有時,耳邊響起了歡樂的進行曲,又諦聽著那充滿歡欣的軍樂漸漸遠去,消失在靜默和空虛之中。他仿佛看著年長的姐姐阿爾加,在喃喃地低訴她們生活的挹鬱,希望的渺茫,徒然地工作,徒然地生存著。他沉浸在這戲的氛圍裡,自己眼裡也浸著淚水。《三姊妹》抓牢了他的心靈,他暗下決心,要俯首貼耳地拜契訶夫為師,低聲下氣地做個劣等學徒。他把這個審美的追求深深地藏在心裡。 他流連於世界戲劇藝術的長廊裡,除了這些令他醉心的戲劇大師,其他如法國的博馬舍、莫裡哀、雨果、大仲馬、小仲馬、羅曼·羅蘭……德國的萊辛、歌德、席勒……英國的王爾德、肖伯納、高爾斯華綏,還有開現代派戲劇長河的斯特林堡、霍普特曼、梅特林克等人的劇作,都在他系統閱讀之列。他在沒有寫《雷雨》之前,已經讀了幾百部中外劇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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