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二二


  他還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由於同學沈敏基介紹,參加了在英租界耀華里舉辦的一個短期講習班。在這班上,他曾聽過王芸生(後來任《大公報》主筆)講工人運動史。正是在蔣介石叛變革命之後,他在課堂大罵蔣介石,激昂慷慨。曹禺說:「這是我第一次接觸革命理論,當時不甚了了,但思想上是受了影響的。」

  在高中時代,他雖然還不懂得革命是怎麼回事,也不懂得共產黨是怎麼回事;但是,共產黨所領導的革命鬥爭正在進行,共產黨人英勇奮鬥,獻身犧牲的事蹟,也曾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是很崇敬李大釗的,李大釗的英勇犧牲,使他悲憤不已。

  他是北京《晨報》的忠實讀者,1927年4月8日,他從《晨報》上得知李大釗被捕的消息。這之前,敵人已經多次進行法庭審判,妄圖從精神上壓倒李大釗同志,使他屈服。《晨報》是這樣報道的:「李大釗受審時……態度從容,毫不驚慌」,「著灰布棉袍,青布馬褂,儼然一共產黨領袖之氣概」,「自謂平素信仰共產主義,侃侃而談,不愧為革命志士本色」。李大釗英勇不屈的表現,使曹禺更加尊敬這位夙享盛名的學者。但是,他沒料想到軍閥會殺害這位教授。1927年4月29日,他一打開《晨報》,就為李大釗被害的消息驚得目瞪口呆了。4月28日上午10時,軍閥的所謂特別法庭,突然宣佈開庭判決,對李大釗,還有範鴻劫、譚祖堯、楊景山等革命者立即處以絞刑。當天下午李大釗被押解到西交民巷看守所秘密殺害時,「馬路斷絕交通,警戒極嚴」,如臨大敵。後來曹禺回顧說:「在學生時代,有幾件事對我以後的寫作有些關係。一是李大釗的死。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是在《晨報》上看到這個消息的。第一頁上印著特大的黑字標題,下面詳細描寫李大釗和他的同伴們從容就義的情景。那段新聞文章充滿了崇高、哀痛的感情,使人感到一種不可抑制的悲憤。這件事給我的印象深刻極了。」再就是郭中鑒同學給他的影響了。

  郭中鑒和曹禺是同班同學,他長得個子不高,瘦瘦的,黑黑的。他的功課,他的品行在全班都是佼佼音,大家都一致推舉他當班長,是很有威信的。他平時沉默寡言,經常一個人在那裡埋頭讀書,待人誠懇,為人正直。突然,有一天,他在校外被特務抓了起來。這時,曹禺才聽同學說,郭中鑒是個共產黨。平時,他對郭中鑒就很佩服,他的被捕又不禁使他愕然了,心中激蕩著不平。後來,他聽說中鑒在軍閥監獄,受到殘酷拷打,但始終不屈服。在敵人的法庭上,他憤怒地把手銬朝著法官擊去,他是在北伐革命的高潮中,被軍閥殺害的。曹禺說:「他使我永遠難忘,到現在還忘不了他那沉默中的英氣」。

  這些可怖的人事,使曹禺冥眩不安,死命地突擊著他,灼熱他的情緒,增強他的不平之感。他苦苦地思索,但卻不能得出答案。

  以他當時的思想和處境,都不可能使他奔向革命,但是,正義之感卻總是充溢胸懷。

  可是,如今他又對林肯熱衷起來了。

  在大學的生活中,他的思想更加活躍了,他的視野更加開闊了。他在探求新的知識,在追求新的道路。他讀《林肯傳》,使他對林肯產生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拜。也許是林肯的生平就帶有傳奇的色彩,他那荒野童年的艱苦歲月,他那從小就刻苦奮發的志氣,都對曹禺有所吸引。但更重要的是,林肯以一個平民身份而投入政界,致力於解放黑奴的偉大事業,不屈不撓,英勇獻身,直到他被敵人暗殺。像林肯這樣一個偉大的民主自由的鬥士,在青年曹禺的胸懷裡燃燒起爭取自由的火焰。

  黑沉沉的社會,哪裡有一絲兒民主,哪兒有一毫的自由!即使在自己的家裡,也是墳墓般的空氣。他十分敏感,處處感到窒息,悶得要死了。他不懂得政治,但是他卻為林肯的自由民主思想,以及為這種目標而奮鬥的精神所感動了。他崇拜著林肯,他更崇拜林肯於1863年11月19日在美國葛底斯堡發表的一篇演說。他把這篇英文稿幾乎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

  葛底斯堡舉行國家烈士公墓落成典禮,這是為紀念在葛底斯堡戰役中為自由而捐軀的戰士。這次戰役被稱為近代戰爭史上流血最多的一次戰役。在這次戰役中聯邦軍死傷和失蹤2.3萬人,同盟軍2.8萬人。自由和民主正是在血和火中爭取來的。林肯正是在這樣一次偉大的戰役之後,發表他的講演的:

  87年以前,我們的先輩們在這個大陸上創立了一個新國家,它孕育于自由之中,奉行一切人生來就平等的原則。現在我們正從事一場偉大的內戰,以考驗這個國家,或者說以考驗任何一個孕育于自由和奉行上述原則的國家,是否能夠長久存在下去。

  我們在這場戰爭中的一個偉大戰場上集會。烈士們為使這個國家能夠生存下去而獻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們在此集會是為了把這個戰場的一部分奉獻給他們作為最後安息之所。我們這樣做是完全應該而且非常恰當的。

  但是,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說,這塊土地我們不能夠奉獻,我們不能夠聖化,我們不能夠神化。曾在這裡戰鬥過的勇士們,活著的和去世的,已經把這塊土地神聖化了,這遠不是我們微薄的力量所能增減的。

  全世界將很少注意到,也不會長期地記起我們今天在這裡所說的話,但全世界永遠不會忘記勇士們在這裡所做過的事。毋寧說,倒是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應該在這裡把自己奉獻于勇士們已經如此崇高地向前推進但尚未完成的事業。倒是我們應該在這裡把自己奉獻於仍然留在我們面前的偉大任務,以便使我們從這些光榮的死者身上汲取更多的獻身精神,來完成那種他們已經完全徹底為之獻身的事業:以便使我們在這裡下定最大的決心,不讓這些死者白白犧牲;以便使國家在上帝福佑下得到自由的新生,並且使這個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世長存。

  這篇演說為當時的《芝加哥論壇報》贊為「永垂青史」的「獻辭」,《斯普林菲爾德共和黨人報》稱它是「無價之寶」。卡爾·桑德堡的《林肯傳》指出:這篇演說,是因為他用最樸素最精煉的語言,說出「民主值得人們用戰鬥爭取,自由值得人們用生命去換取」。「自從就任總統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引人注目的場合下喊出了當初成為革命戰爭口號的傑佛遜的名言:『一切人生來平等』——而且毫無疑問,林肯認為黑人奴隸也是人。」曹禺好像第一次在《林肯傳》中感到自由,民主這個字眼的內涵,領略到它的神聖而偉大的價值,特別是「民有、民治、民享」的目標,成為他的一個理想。他熱愛這篇演說,直到晚年,他仍然可以用英文把它朗讀出來。可見,當年林肯的確像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心扉,林肯的自由民主的思想曾鼓動著他理想的風帆。當然,他不是要像林肯那樣去做一個政治家,而是激起他對自由的渴望,對民主的希冀,對一切人都是平等的追求。這一切,對於一個還沒有明確政治意識的青年來說,在那時,又是何等地寶貴呵!

  他是在東撞西撞,但是他的方向是沒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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