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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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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開新劇團編演的劇目,雖被人稱為「過渡戲」,但較之那些庸俗不堪的文明戲,不可同日而語。其題材多取自現代生活,思想內容比較健康。如早期劇目《一念差》等反對官僚制度的腐朽,揭露官場之黑暗。而《一元錢》、《恩怨緣》等則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勞動人民艱難困苦的生活,同時,也揭露封建道德的虛偽,具有反封建的傾向。但是,不容否認,這些劇本也殘留著舊戲的影響,在故事情節上或多或少地還看出舊戲的路數。思想內容也還不能從更徹底地從反封建立場上來觀察社會現象。就拿《一元錢》來說,這齣戲寫一個叫孫思富的人,因債務累累,處境困窘,遂求朋友趙凱為他想辦法。趙凱竭囊相助,孫思富出於感激之情,遂把自己的女兒慧娟許配給趙凱的二兒子趙安,孫得以渡過難關,家境逐漸富裕起來。而趙凱於10年後病逝,長子趙平放縱揮霍未能繼承父業,家道衰微。此刻,趙安已長大成人,就投奔孫思富,乞求岳父的幫助。但是,孫思富卻蓄意賴婚,更不給予扶助,可謂忘恩負義。趙安因此憤發圖強,銳意求進,終於又把家業振興起來。這時,孫思富要打官司,不得不求趙安幫忙,這才深悔自己的過錯,乞趙安諒解寬恕。此劇頗合「善惡昭彰」的心理,加之,它的臺詞寫得新穎,沒有那些俗不可耐的陳詞濫調,佈景又極別致,便受到觀眾的歡迎。但是,於劇情中,也可看到舊戲的影響。《一念差》主人公葉中誠因聽信朋友的話,施計謀害李正齋下獄,葉中誠為了自己榮華富貴,卻搞得別人妻離子散家敗人亡。後來,葉中誠因受種種刺激,忽然覺悟過來,感到過去做的事太缺德了,受到良心譴責,於是便又把李正齋救出來。不料,李正齋卻死去了。葉中誠便想把自己的財產分給李的妻子,遭到李妻的拒絕。此刻,葉中誠覺得自己山窮水盡,再也無法洗刷他的罪惡,就決心自殺。他先把為他出謀劃策的那位朋友殺了,然後結果了自己。李正齋的妻子見到葉中誠已經死去,便說:「這種人世界上就很難得的了。」這齣戲把導因於社會矛盾的事件,較多地歸結于純道德純心理的因素,以所謂良心的發現和良心的譴責來解決矛盾,就顯得軟弱無力。「勸善懲惡」,匡正人心,是這些劇作的共同特徵。這些戲,也並非全受舊戲影響,如《一念差》等就有著托爾斯泰的《黑暗之權力》的影響。應當說,張彭春的《醒》,特別是《新村正》更具有「新劇的意味」,它擺脫了舊戲乃至文明戲的影響。他把戲劇創作的新觀念,導演、表演的新方法帶回國內來,不愧是中國現代新劇的先行者。 張彭春,字仲述,因排行老九,南開人又稱他為「九先生」。1892年生於天津,1908年畢業於南開學校,1910年參加「遊美學務處」(清華學堂的前身)第二屆「庚款」留學考試,以優異成績名列前茅。同年,和趙元任、竺可楨、胡適等70人赴美留學。先後就讀于克拉克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獲藝術碩士和哲學教育碩士。1916年回國。在留學美國期間,他就對戲劇格外喜好,而且開始劇本創作。1915年2月14日,胡適在《訪張仲述》的日記裡寫道:「仲述喜戲曲文學,已著短劇數篇。近複著一劇名曰:TheIntruder——《外侮》,影射時事,結構甚精,而用心亦可取,不可謂非佳作,吾讀劇甚多,而未嘗敢自為之,遂令仲述先我為之。」由此,可看出張彭春在美國已對戲劇有深入的鑽研了。他回國後,南開學校校刊也報道說:「先生于此道久有研究,且極熱心,從此吾校新劇前途,自必更放異彩。」南開師生對他寄予厚望。 未曾料想到,他一主持南開新劇團事務,為上演劇目問題,便同他的胞兄張伯苓等人進行了一場小小的爭論。新劇團團長時子周主持編寫的劇本《一念差》,作為南開校慶的公演劇目,張伯苓已經批准。可是,張彭春卻持反對意見,這樣,就引起了爭論。當然,張彭春認為自己的《醒》劇是可以公演的。經過幾次聚商,決定兩劇同時排演。1916年10月10日兩個戲同時試演,由嚴范孫和張伯苓等人進行評判,結果是《醒》被否定了,認為此劇「情旨較高,理想稍深,雖寫實述景歷歷目前,可以改弊維新,發人深省,無如事涉遐高,則稍失之枯寂,似與今日社會心理不和!」。對《一念差》的意見,認為只要再增加一幕即可以公演。張彭春則被邀請參加指導《一念差》的修改工作。 《醒》於1916年12月18日刊登在《南開英文季報》上,據記載,是用英漢兩種語言同時刊出的。可惜,至今我們還找不到這個劇本。但是,從排演報道來看,稱讚此劇「頗多引人入勝之點……獲此良辰,聆斯妙劇,佳音佳景,而極其妙矣」。看來是一部寫實主義的劇作。至於它被否決的理由,也並不能完全得出什麼結論意見。引人思索的,是張彭春和張伯苓、時子周等人的爭論,究其原因,還在戲劇觀念上的分歧。從張彭春對《一念差》的批評中也可看出,他是接受了歐美正在風行的現代戲劇觀念,在創作方法上追求的是現實主義,企圖打破舊劇的束縛,也企圖沖決文明戲之羈絆。這點,從他稍後些寫出的《新村正》體現得更充分些。 《新村正》寫於1917年,1918年10月在天津公演,同年12月發表于《英文季報》上,仍然是以英漢語對照刊出。1919年5月,又刊登在《春柳》雜誌上。這個劇本的發表和演出,不但在南開新劇史上是有里程碑的意義,即使在中國話劇史上,也是一部具有歷史意義的劇作。 《新村正》寫的是辛亥革命成功後,發生在中國農村的一段故事。惡霸地主吳紳,欺壓百姓,無惡不作。革命成功後,他本該受到懲處,但是,他非但沒有得到應有的制裁,反而當上了「新村正」,有些像後來魯迅寫的《阿Q正傳》中的人物,那時舊時官僚又「咸與維新」了。此劇主題比較深刻,它不僅揭示了帝國主義勢力在農村與豪紳相勾結,造成農民的貧困破產,並揭示了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同時,它還反映了農民起而抗爭的必然性,暗示出鬥爭力量壯大及其光明前景。在京津一帶上演後,像魯迅、周作人、胡適等都看過演出,陳大悲、宋春舫等人撰文評論,給予很高評價。《新青年》、《晨報》、《每週評論》、《新潮》、《春柳》、《新民意報》等都發表劇評和報道。宋春舫說:「我今天看了這本《新村正》,覺得非常滿意。《新村正》的好處,就在打破這個團圓主義。那個萬惡不赦的吳紳,憑他的陰謀,居然受了新村正。不但如此,人家還要送『萬民傘』給他。那個初出茅廬、乳臭未乾的李壯圖,雖有一腔熱血,只能在旁邊握拳頓足,看他去耀武揚威呢。這樣一做,可把吾國數千年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兩句迷信話打破了。」南開校友高秉庸說:「《新村正》把社會上的一切罪惡,一切痛苦,都完完全全的表現出來,絕沒有一點修飾,這就是重實際。編劇的人,用冷靜的頭腦,精細的眼光,去觀察社會,將它的事實,一樁一樁地寫下來,讓人去細想,自己不加一點批評,這就是客觀的批評。」由此可見,作者採取的是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另外,演出的佈景也是運用現實手法。據當時評論說:「……天色蔚藍,以竹為篷,糊以紙,塗以青,而以藍色之電燈反映之,如真天然,而鮮麗之色蓋有加焉。有古井一,井圍為淡黃色,若經久剝蝕之。麻石旁有貧婦一,浣衣且汲水……既汲而出,水則盈桶,何技之巧而竟如斯也!」從《新村正》的創作和演出,可看出彭春先生完全是借鑒外國戲劇而進行藝術創造的。他在美國期間,正值歐美小劇場運動蓬勃發展之時,易蔔生的戲劇也正在歐美大陸上風行,而歐洲著名導演、也就是小劇場運動的創始人德國人馬克斯·賴因哈特,無疑都對他有著深刻的影響。他寫《新村正》較胡適的《終身大事》還要早些。而就其思想和藝術來說,較之《終身大事》還要深刻得多。可以說,它是中國現代話劇史的先驅作品。而就戲劇藝術的整體把握來說,在當時也是傑出的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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