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這一回到廣州,是在陽曆的10月底,未到之前,先有一大堆書件報紙,在廣大宿舍裡候我了。打開來看,中間也有你們的《玄背》(系和《庸報》一道寄給我的),接著又見了你們的信。讀了你們的信,才想起當時想和你們交換廣告的事情來。這事情實在是我的疏忽。當時交原稿(《創造》第三期)給仿吾時,沒有提出來說個明白,所以變成了欺騙你們的樣子。現在《創造》月刊,又歸我編了。在第六期的後面,當然可以把《玄背》介紹給大家。雖然介紹的方式,還不能預先告訴你們。但是在過去三四個月裡,卻使你們太失望了,這一點是我的疏漏,請你們恕我。現在上海北京,有許多同《玄背》一樣的刊物問世,它們的同人,都是新進很有勇氣的作者。可是有一點,卻是容易使人感到不快的,就是這一種刊物的通病,狂犬似的沒有理由的亂罵。罵人,本來是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現在的中國。

  我的朋友成訪吾也喜歡罵人,可是他罵的時候,態度卻很光明磊落,而對於所罵的事實,言語也有分寸。第一,他罵的時候,動機是在望被罵者的改善,並非是在尖酸刻薄的挖苦,或故意在破壞被罵者的名譽。第二,他罵的,都是關於藝術和思想的根本大問題,決不是在報睚眥之仇,或尋一時之快。

  你們的小刊物上,也有幾處罵人的地方,我覺得態度都和仿吾的罵人一樣,是光明磊落,不失分寸的。這一點就是在頭上說過,《玄背》使我感到清新的一個最大原因。以後我還希望你們能夠持續這一種正大的態度,對惡勢力,應該加以十足的攻擊,而對於不甚十分重要的個人私事,或與己輩雖有歧異而志趣相同的同志,斷不可痛詆惡罵,致染中國「文人相輕」的惡習。現在交通不便,政局混沌,這一封信,不知道要什麼時候能夠寄到天津,並且收信到日,更不知你們的《玄背》,是否在依舊出版。總之,我希望你們同志諸君,也能夠不屈不撓地奮鬥,能夠繼續作進一步打倒惡勢力、阻止開倒車的功夫。

  達夫寄自廣州

  1926年11月15日夜家寶和少年夥伴一起創辦《玄背》,也並非把文學視為兒戲,他們自稱是「不受天命」的青年,他們感到周遭一切惡勢力的壓迫,既沒有十足的權威「來發一道命令去禁止它們的侵襲,又不能像屠夫刀下的羔羊似的戰慄著講『服從』的大道理,只得幾個人結合起來,硬著頭皮去碰惡勢力的鐵釘子,碰死了也是一個勇敢的死鬼,碰不死就拼上了這條不值錢的命還是跟它碰,早晚總有一個勝負的日子。」由此可看見這些年輕人對惡勢力進行勇敢抗爭的心情。當然,也有家寶在內。而郁達夫的信,無疑給了家寶以及他的同伴以信心和力量。那些對《玄背》給予積極評價的話,一再稱之為「清新」的印象,也給家寶等以安慰,激起他們要「像郁達夫先生希望那樣,『不屈不撓』的幹去」。我們不曾查到《玄背》中是否還有曹禺寫的「罵人」的文章,但郁達夫那種鼓勵他們對惡勢力「應該加以十足攻擊」的話,是對曹禺有影響的。這點,從曹禺稍後些寫的《雜感》中可以看出來,也可以從他的未來的劇作中看出來。

  曹禺未曾和郁達夫見過面,但曹禺始終敬仰著郁達夫先生。而郁達夫雖未曾想到曹禺就是當年他曾關懷過的《玄背》中的一員,卻對《雷雨》、《日出》和《原野》給予很真切的評價。在抗戰期間,他在《星島日報》副刊上曾發表過《看了<雷雨>的上演之後》和《<原野>的演出》,似乎他對《原野》有著特殊興趣,他認為《原野》是「帶有象徵意義的問題劇」。「只有把象徵具體化出來以後,明確提出一個問題,指示我們一條道路,一定要有這樣的劇本,才有深刻的印象,使永銘在讀者和觀眾的心頭。照此說法來看,則《原野》就有它特有的價值了,其價值自然遠在《雷雨》、《日出》的兩劇之上。」由此,也可見郁達夫和曹禺之間的神交。這種精神上的聯繫,明白地告訴我們,曹禺是在「五四」新文學的精神哺育下成長起來的第二代作家,魯迅、郭沫若、茅盾、郁達夫都成為他的引路人。

  【第五章 詩的迷戀】

  萬德尊的官運,就如同坐在一隻失去舵的破船裡,在海洋上飄蕩。黎元洪被段祺瑞攆下了台,萬德尊自然也受到連累。皖系軍閥段祺瑞操縱著中央政權,是因為後邊有日本帝國主義在撐腰。美、英帝國主義自然不甘心,便支持直系軍閥曹錕、吳佩孚,並發動了直皖戰爭。狡猾的日本帝國主義看到皖系即將失敗,便又扶植奉系軍閥張作霖。在直皖戰爭中,張作霖聯直倒皖,乘機入關,以便和直系分享北京中央政權的勢力。1922年4月又爆發了直奉戰爭,奉系失敗,退據東北。

  這樣的軍閥混戰,隨著一派軍閥的倒臺,便有大批軍官下野,而隨著一派的得勢,則又有一批軍官升官發財。特別滑稽的是,大總統也像走馬燈一樣,袁世凱稱帝失敗,繼之而起就有黎元洪、馮國璋、徐世昌、曹錕等,民國成立不過10年,而大總統就換了五六次。

  1917年黎元洪下臺之後,萬德尊還沒有徹底垮臺。1918年,徐世昌當大總統時,家寶的曾祖母魏氏百歲壽辰,萬德尊曾在天津大擺宴席慶賀。徐世昌曾題「蔚為人瑞」之匾額相贈。1922年8月,黎元洪又被抬出來複任總統了,萬德尊被授予「藩威將軍」稱號,並成為將軍府的將軍。黎元洪好景不長,1923年6月,又被驅逐下臺,就在這年10月,曹錕採取賄賂議員的醜惡辦法,「選舉」曹錕作了大總統,這就是臭名昭著的「豬仔議會」的鬧劇。家寶因病休學,也在北京,他還隱約記得:「當時還小,但對曹錕競選總統的醜劇還有些印象。記得那些議員們坐著車子滿街飛跑,老百姓都站在大街上看熱鬧。」在這次黎元洪下臺之後,萬德尊就回到天津,從此一蹶不振,在政治舞臺上銷聲匿跡了。他開始過著寓公生活,成日和妻子抽大煙,同朋友一起賦詩寫字,精神抑鬱潦倒,心灰意冷,再無心仕途了。那時,他還不到40歲,總是說:「我老了!」一種老之已至的悲涼感佔據了他的心。

  萬德尊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了,動不動就發火,常常是無名之火。也許他不甘心就這樣退出舞臺吧!也許他覺得他為那種捉摸不定的政局所戲弄了,也可能他覺得光宗耀祖的夢想還未實現,就被擠出了發跡的軌道。人在失意之後,便不免要發洩心中的苦悶和煩惱。他什麼都看不順眼,說打人便打人,說摔什麼就摔起來,這使家寶對父親產生一種恐懼心理,他怕他,他怕見到他,他怕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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