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禺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


  1925年8月,他加入了南開中學的文學會,並成為這個學生文學團體所設圖書館的職員。他很願意擔任這個差使,因為,這可以更多更方便地看到自己所愛讀的新文學作品。文學會曾編輯出版了《文學》半月刊,後改為《文學旬刊》,可惜,這些刊物已很難找到了。

  由於對新文學的愛好,那種不可抑制的創作欲望鼓動著他,使他躍躍欲試。幾個要好的同學聚在一起,縱談讀新文學作品的感受,在一起爭論著、探索著。而他們更想有自己的刊物,來發表他們自己的作品。就在1926年,家寶才16歲,不過是高中一年級學生,和幾個同學終於辦起了一個文學副刊。

  一個叫王希仁的同學,和當時《庸報》的編輯姜公偉很熟悉。當時,天津文壇不甚活躍,薑公偉也很想把文學副刊搞起來,一聽說南開中學有六七位同學這樣愛好文學,便答應為他們開闢一個園地。這消息傳來,使家寶興奮異常。他們在一起商討副刊的出版編輯計劃。但是,該給它起個什麼名字呢?於是便有人提議,把字典找來,隨手翻出的兩個字就作為刊物的名稱。翻出的第一個字是「玄」,第二個字是「背」,於是便起名曰《玄背》。曹禺回憶說:「《玄背》,是臨時隨便翻字典起的名。先查到一個『玄』字,就要它了,『玄而又玄』。又翻到一個『背』字,這就叫『背道而馳』,『反其道而行』。可見,那時的思想情緒是很苦悶的。」在他們的緊張籌備下,第一期稿子很快準備出來,於1926年9月正式出版,每週一期。當他們看到自己親自編輯寫作的副刊變成鉛字出版發行後,真是個個歡欣鼓舞,家寶也感到一種試練的由衷喜悅。

  說起《玄背》的創刊,其原因自然是出於對新文學的共同愛好。但還有一條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幾個少年夥伴,對郁達夫都十分崇拜。《沉淪》的出版曾引起文壇的強烈反響。這部小說集以它的大膽的取材和描寫,頗激動了當時許多青年人的心。郭沫若就說過:「他的清新的筆調,在中國的枯槁的社會裡面好像吹來了一股春風,立刻吹醒了當時的無數青年的心。」家寶也迷上了這部小說。達夫小說中那種悲憤難抒的傷感調子,那種抒發自我感情的大膽赤裸的直率態度,頗能引起家寶的共鳴。曹禺說:說來也奇怪,我還曾迷過郁達夫,受到他的影響,我特別喜歡他的《春風沉醉的晚上》。我曾寫過一篇小說,叫《今宵酒醒何處》,就是受了郁達夫的影響才寫出來的。我記得這篇小說是受一個漂亮的女護土的觸動而作。大約是一次坐船時,見到了這個姑娘,長得很漂亮,又加上郁達夫小說的影響,就寫了這篇東西。《今宵酒醒何處》,刊登在1926年9月出版的《玄背》第6期上,到第10期載完,署名曹禺。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萬家寶用這個筆名發表作品。為什麼叫曹禺呢?繁體字的萬,寫成「萬」,拆開便是「艸」和「禺」,由「艸」諧音成曹。曹禺的筆名就是這樣來的。

  這篇小說的故事是這樣的:男主人公夏震同梅璿小姐相愛了,正當他們愛情甚篤的時候,卻出現了波折。梅璿的叔父從中作梗,不同意她和夏震相愛。梅璿的叔父之所以持反對態度,是因為一個名叫野村三郎的日本貴族青年看上了梅璿,便要把梅璿從夏震那裡奪過來。他仗著他的父親是日本顯赫的貴族的權勢,對梅璿的叔父施加影響。梅璿的叔父是個勢利小人,為了巴結野村三郎,懾於權勢,便聽信了野村的挑撥,也不顧野村三郎是個有婦之夫,便執意要梅璿嫁給野村,逼著梅璿同夏震斷絕來往。在這種高壓之下,梅璿被迫同夏震分手。但梅璿並非真的和野村要好,實際上是先應付一下,作為權宜之計。可是,夏震卻以為梅璿變心了,背棄了他們的愛情盟誓,從而陷入無限的痛苦之中。為了消愁排悶,便到妓院裡去廝混,飲酒縱樂,頹廢傷感之情無以復加。這種內心的苦悶和悲傷在寫給他的好友文偉的信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在信中說:「我的心身日益蕭索,長日昏噩地飲酒淒悶,到蕩婦窩裡胡鬧也是淒悶,終是覺得空虛落寞,不知怎樣是好。」他還要寫下一首詩,詛咒「人類本是殘酷無知蠢物」,他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小說的結尾,是在文偉的暗中幫助和安排下,當夏震乘船回到B地時,梅璿又突然出現在船上。他們終於解除了誤會,傾訴著分離之苦情。照說,在這喜重逢中,應該使夏震感到高興,但是,這並不能使他的心靈創傷得以癒合,相反,卻更加心境漠然,於是便脫口說出柳永的詞句:「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說著眼淚黯然墜落下來,仍然充滿了悽楚傷感的調子。

  這篇小說給人以似曾相識之感。只要讀過郁達夫的小說,讀過創造社一些作家的小說,就會更加增強這種印象。這篇小說雖不能判定是曹禺的處女作,但的確體現了他最初的美學追求。他喜歡那種感傷浪漫主義的情調,他對此有一種熱烈的嚮往。一個作家早期的美學追求和傾向,並不一定在他後來的創作中原封不動地保持下來,但卻可能成為他未來創作美學傾向的基因。據曹禺自己說,他寫《今宵酒醒何處》,是借柳永的詞來抒發他的感情。這篇小說的技巧並不高明,有著明顯的模仿印痕。但是,這篇小說對抒情性的追求,對感傷詩意的執著追求,都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對郁達夫作品的傾慕,也並非他故作多情,當時,他只有16歲,但他自幼因失去生母而產生的憂鬱和苦悶,以及家庭環境造成他內心的孤獨和寂寞,這種情形都可能使他更接近郁達夫,接近郁達夫那種感傷浪漫的調子。這點,對我們理解他後來的作品是會有所裨益的。《玄背》的同人都崇拜郁達夫。《玄背》創刊不久,他們便把《玄背》寄給郁達夫,並寫信給他,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和指導。當時,正在廣州的郁達夫,接到《玄背》同人的信,很快便覆信了。曹禺回憶說,當他們收到這封回信時,心情是十分興奮的,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他以為郁達夫的來信,對他這樣一個熱愛文學的青年來說是太重要了,在他心目中,郁達夫是大作家,能給他們來信,是很不簡單的一件事。這對他的創作道路無疑是起了重要影響的。他們是那麼興奮,決定把郁達夫的信發表在《玄背》上。

  郁達夫的信是這樣寫的:

  玄背社諸君:

  記得今年的四五月裡,你們忽而寄來了幾張刊物,題名《玄背》。我當時讀了,就感到一陣清新的感覺。舉例來說,就譬如當首夏困人的午後,想睡又睡不得,想不睡又支不住的時候,忽而吃一個未熟的青梅樣子。這時候我的身體不好,雖則說是在廣州廣東大學教書,然而實際上一禮拜只上三點鐘課,其餘的工夫,都消磨在床上橫躺著養病。因此,從前接手做的事情,都交出去托別人辦了。第一,那個《創造》月刊,在那時交給了仿吾。一兩個月之後,接到北京的信,說我的寵兒病了。匆匆趕到北京,他的小生命,早已成了泥土。暑假三個月,優處北京,只和我的女人,在悲哀裡度日,旁的事情,一點也沒有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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